第55章(1 / 2)

禁庭 尤四姐 3396 字 1个月前

孙膺笑了笑,“我不过是赌运气,如果陛下当真不在乎,也可以赌一赌。”

赌 一赌,他怎么能够赌?他知道,不管孙膺能否逃脱,秾华在他剑下都活不成。他一面计较,一面与他周旋,“朕不爱受人胁迫,孙将军正值壮年,难道甘心就此赴死 么?朕在围城之时便对孙将军很敬佩,钺军三攻不下建安,全因有孙将军镇守。朕惜才爱才,孙将军若是愿意投诚,朕必不会亏待将军。将军的顾忌朕知道,朕即刻 向外散布将军死讯,将军家人必定无虞。待天下大定,再设法接将军家人入钺,将军意下如何?”

他善于击人软肋,孙膺竟被他说得有点心动。但他知道不可行,周围有眼睛,不知在何处盯着他,他只有扣住李后才有活路。殷重元嘴上不在乎,字里行间却透出急切来。若不是这个女人对他很重要,以他的性格,何必同他废话?

他的剑锋又抵近了一分,“在下的家人,不劳陛下费心。陛下只需让我出城,李皇后自然毫发无损交还陛下。”

他望着她的脸,不置可否。近在眼前却不能相拥,比不见更加令他五内俱焚。他看了崔竹筳一眼,开始估量他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果强攻,是否可行?速度上来说,如果突袭孙膺,就来不及应对崔竹筳。还有一种可能,三丈距离不能在弹指间越过,皇后会命悬一线。

他心里挣扎得剧烈,孙膺挟持她退到了女墙边缘,稍有闪失便会坠下高墙,他必须想办法确保万无一失。

他暗暗在指尖运了力,颔首道好,“如果将军执意如此,那便依将军的意思办。”回手道,“让开。”只是最后那个字刚出口,一枚铜钱便向孙膺面门疾射过去。

孙膺大惊,下意识扬剑一挡,叮地一声骤响,正打在了距离剑柄两分远的地方。那铜钱蓄势极强,他被震得虎口发麻。然而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武将,深知道战场上丢剑必丢命的道理,手上不过一晃,挽个剑花便向李后挥去。

今上足尖一点腾身而起,另一个人比他更快,反手抓住剑身,顺势一推,将秾华推了出去。

女墙凹型的垛口只及人腰部,要拦阻下坠的身体,拦不住。孙膺气急败坏,强行把剑从崔竹筳手里抽出来,齐根切断了他四指。秾华踉跄两步落进今上怀里,回身看,惊惶大叫先生,可他却是笑着的。他说保重,然后身影轻如鹅毛,带着孙膺,坠向了漆黑的墙根。

天上风雪大盛,铺天盖地的白,翻卷转腾,一去千里。

☆、第84章

第一次被她所伤,第二次因她而死,她良心难安,睡梦里都在唤先生。

犹记得青阶旁银烛下,先生执书而笑的样子。倏忽十年,十年之后物是人非,很多人来了又去了,最后只剩她自己。

身体像一片漂浮在水面上的树叶,没有方向。身上好冷,建安好冷,她缩起脚,感觉半边身体是冰凉的。腰腹有触摸不到的痛,她洇洇落泪,总有一种恐慌,醒来的时候孩子恐怕已经离开了,像崔先生一样。

隐约有温暖的手抚摸她的脸,她睁开眼睛,烛火迷人眼,有短暂的一阵失明。外面静下来了,对比先前的惶惶不安,现在是死一样的沉寂。她看清面前人的脸,轻轻叫了声官家。

他点点头,不说话。伏下身子,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开始绵绵的颤抖和哽咽。她抬起手抚摩他的背,雕梁画栋在泪水里扭曲变形。她知道他伤心,说不清的伤心。即便找到她了,在一起了,还是摆脱不了这种可怕的情绪。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他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我经不住再来一次了,所以不要再离开我。”

他 来吻她,眼泪流进嘴角,甜蜜里依然有苦涩的味道。她失踪后他努力压抑,努力振作,只有背着人的时候才敢蹲下身抱一抱自己。现在她回来了,就像水囊被扎了个 洞,所有的委屈和隐忍狠狠倾泻而出,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捧住她的脸,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哽住了,说不出来,只有一再地亲吻她。

他的吻密密地,几乎阻断她的呼吸,可是她情愿沉溺,希望多点,再多一点。他只差将她拆吃入腹了,过了很久才听见他咻咻地喘息,枕在她胸房上,一遍遍地重复,“我好想你。”

先前是在漂泊,仿佛无家可归。直到他来了,她才可以好好地放松下来。她依赖他,有他在,她就拥有整个世界。她的声音很轻很细,不停地叫官家,她叫一声,他便答应一声,然后抬起眼同她相视,有种心心相印的欢乐。

她说:“医官为我请过脉么?”

“绥宫里的太医早跑得没了影子,我命录景传随军大夫去了,不久就会到。”他说起这个就显得忧心忡忡,“你忽然晕倒,把我吓坏了。可是因为受了惊,还是累着了?”

他还不知道,她慢慢牵起他的手,压在她的小腹上,“这里有个小得意。”

他愣了下,“什么?”

她含泪笑着告诉他,“官家有皇嗣了,我想他应该还在。”

他一时回不过神来,可是听清后,他的样子简直有点傻。站起来,搓着手在床前没头苍蝇似的来回踱步,“啊,有了一个小得意……小得意……朕有儿子了!”然后扑过来,照准了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我的儿子……”把手覆在她肚子上,“在里面,我们的儿子!”

她从没见过他这么高兴过,原来他的笑容是可以感染人的。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暂时不敢肯定是儿子还是女儿,如果是个女儿怎么办?”

他说也好,“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欢。是儿子就封太子,是女儿就封国公主,将这建安作为她的封地,让她食邑九万户。”他高兴得揉她的脸,“你说好不好?好不好?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朕钟爱特异,要给他最好的。”

他疼爱孩子当然好,不因她走失了一段时间对她有所怀疑,她心里满是对他的感激。可是要将建安作为封地赏给孩子,便让她想起她的母亲和弟弟来。她牵住了他的手,“官家,我孃孃和高斐呢?”

他说:“绥国才刚攻克,有好多事要料理。暂且将他们关在选德殿里,你放心,他们的安全是无虞的。”

她松了口气,“不会难为他们,是么?”

他 说不会,“瞧着你的脸面,也不能将他们如何。我曾答应过你,他们手上虽无权,但富贵荣华短不了。你现在要操心的不是他们,是自己的身体和孩子。”他把前额 抵在她额上,笑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这是双喜临门,钺国已经是中原霸主了,加上你又有了身孕,如今我是无所求了。”

她偎进他怀里,长长叹了口气,“官家,崔先生呢?你可派人去找他?”说着又哭起来,“他是为了救我才会跌下胭脂廊的,否则死的应该是我。”

提 起崔竹筳,真是个难以琢磨的人。说他好,他心狠手辣,做事全然不顾情义。说他坏,他在紧要关头所做的选择,又有种舍身成仁的壮烈气概。他是真的爱着皇后, 否则孙膺被击中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把她夺过去,可他没有。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来不及思考,取舍都是出自本能。他的本能是保护她,所以宁愿与孙膺同 归于尽,也要让她继续活下去。

他有些怅然,“已经派人找过一遍了,胭脂廊下就是通渠,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去,九死一生。孙膺的尸首找见了,崔竹筳的却没有。眼下正是涨潮的时候,也许在水底也说不定。先命人拿渔网拦截,待通渠水退后,再下河翻找。”

她怔怔坐在那里,脸色灰败,“他必定是活不成了,先前身上有伤,这么冷的天落进水里,还被孙膺斩断了手指……”她掩面哀哭,“崔先生可怜,我现在觉得很对不起他。”

他揽她入怀,在她背上轻拍,“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他有贪念,觊觎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如果他没有来劫你,怎么会落得这样下场?万事有因才有果,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来收拾残局本就应当。事情过去了便不要再想了,待找到他的尸首,厚葬他就是了。”

这段时间看到了太多的生死,一条人命,那么轻易就消失了。她用力抱住他的腰,“官家,你要好好的,我害怕看见身边的人离开,我要官家活得比我更长久。”

他们这里喁喁低语,前殿录景带着医官过来,站在帘子前看她一眼,脸上带着笑,“圣人,医官来与圣人请脉。”

她向录景点了点头,“录都知,这段时间辛苦你。”

录景的笑容里带着心酸的味道,“圣人别这么说,无论如何圣人回来了,官家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臣也跟着高兴。”一壁说,一壁引医官上前。

医官跪在脚踏上,取迎枕垫于她腕下,歪着脖子只顾细诊,半晌才收回手来。

今上焦急,问:“皇后身上如何?”

医官吮唇忖了忖,“圣人脉象往来流利,按之如走珠,是为孕脉。然滑而无力,似乎又有气血虚弱的症状。陛下稍安勿躁,臣问圣人几句话。”转头揖手,“圣人近来可有头晕目眩,小腹冷痛之感?”

秾华点头,“今晚入夜起开始绵绵作痛,有时痛得直不起腰来。”

医官啊了声,“应当是胞脉失养所致,臣开一剂药,圣人且服两日。两日后换方子,再服七日,应当就无大碍了。”

他听得提心吊胆,直到最后一句才松懈下来。又问:“断得出男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