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2 / 2)

云胡不喜 茂林修竹 2971 字 1个月前

雁卿望着太液池中浩淼的烟波,微微觉得伤感。初夏来时小荷才露尖尖角,此刻湖中却只余下半颓的残叶。连对岸翠绿欲流的垂柳也已显出枯败景象。原来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流走了。

月娘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她才回过神来。抬头就看到楼蘩正温和的望着她。雁卿忙垂下头去,就听楼蘩轻轻唤道,“雁丫头,过来我这边。”

雁卿愣了一愣,忙上前去。楼蘩就将手搭在她肩膀上,道,“前头是含凉殿,咱们去那边坐坐。”

雁卿听她声音有些发虚,扶在自己肩上的手也有些抖。不由就抬头看楼蘩,只见楼蘩面色苍白,雪白的脖颈上汗水沁出,片刻之间就摇摇欲坠了。雁卿忙吩咐一旁宫女,“去取坐具、罗伞来,姑姑似乎是中暑了!”

都已过来中秋,哪里还有中暑之说?宫女们便都暗笑,也并不不在意。可待看向楼蘩,立刻便察觉出不对,就都有些慌乱。

楼蘩眼前黑黄,已有些站立不住,话都说不出来了。就只强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去。

因 楼蘩要和女孩们说话,此刻贵妇人和嫔妃们都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赏花。宫女们忙乱着要上前扶楼蘩,楼蘩却挥手驱赶,不肯令她们近身。雁卿隐约察觉到她的戒备, 脑中忽就一醒,立刻回头对月娘道,“去找阿娘过来。”又道,“李姐姐、谢姐姐,你们来扶一把。宇文姐姐,你照应着,不要让人乱跑。”

李谢二人一对视,忙上前去。三人合力将楼蘩扶到柳树树荫下躺着。

宫女们果然就要乱起来,宇文秀忙厉言喝住了——她是前朝宗室,也是太子母舅家的人,原就比旁人更有威仪些,再有崔道涵和纪雪从旁协助,倒真能短暂的镇住场子。

不过一会儿功夫,林夫人就已赶了过来——因月娘口齿清楚,传话利落,倒是省去了她了解前情的时间。有林夫人接手,一切立刻就井井有条起来,不多时太医就已赶到。

此刻楼蘩也已略略的舒缓过来。林夫人便叫来步辇,将她送到含凉殿里。

皇帝正在前庭同臣僚议政,听闻禀报只点了点头。

白上人给他剔肉刮骨时他都不动声色,此刻自然不会因为楼蘩一点一事就大惊失色。毕竟楼蘩才二十四五岁,正当盛年。素日里也不是个娇弱多病的。皇帝虽也担心关切,却并不至于自惊自扰。

这头议事要紧,他便吩咐元彻,“皇后病了,你代我前去探视询问——有事立刻差人来告诉我。我随后就过去。”又令人宣白上人去看诊。

他觉着这也是拉近太子和皇后感情的机会。

元彻先一羞恼,片刻后又一阵欣喜——楼蘩突然病了,雁卿她们显然不能就这么离开,十有八_九还得在外头伺候着待命。他此去也许又能见着雁卿。

雁卿此刻确实还在含凉殿外候命。

太医在里头为楼蘩诊断,尚未得出结论。雁卿担忧楼蘩安慰,心里焦急,便有些不安稳。

其余的闺秀们看她如此,心情也越发复杂。

先前楼蘩忽然就晃着要倒,这群小姑娘无有不惊慌的,就她一个临机决断。闺秀们素质固然都是极好的,可能那么快镇定下来,也多仰仗她指挥之功。

且 她点的人选也很值得深思。跑腿自不必说,那些人里她真正能指挥动的其实就只有月娘。后头她又一口挑出宇文秀来镇场子——就连崔道涵这个没让她点名的,也觉 着不简单。若她是雁卿,头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既为太子妃之选,又是她表姐的李英娥。可若是李英娥,只怕宇文秀和纪雪都不会诚心实意的协助她。

选对也不难,难的是那个不假思索。

先前瞧着,明明就是个痴儿……

甚至此刻看她,也十分不精明——旁人都在装镇定,她反而明显的流露出焦躁不安来。

崔道涵斟酌了一会儿,觉得雁卿八成还是蒙中的。

也只有月娘明白雁卿为什么焦虑。她就又悄悄上前握住了雁卿的手。

雁卿觉出手上一暖,心里才略安稳下来,就回头看月娘。

月娘就轻声道,“不要紧的,阿姊。”

只是手心的温度传递过来,身上竟奇异的平静下来。呼吸也平缓柔顺起来。雁卿就回握住月娘的手,道,“嗯。”

这个时候有太监趋步上前,在阶下挺直了身板报唱道,“太子殿下到!”

一叠声的“太子殿下到”传唱过来,待那传唱声挺,便见有华服的俊美少年踩着午后寂静的长影,步履匆匆的进入了她们的视野。

先还各有心事的姑娘们瞬间都步调一致的绷紧了精神,各自垂下头去,分列到两侧。

大多数姑娘都没有瞧见他的模样,只看到那云纹金龙的兖袍和袍裾下皂色云靴步上了台阶。那云靴停处,女孩子们不觉各自惴惴。然而太子也没说什么,就只停了那么一步,就向前走去。

里间立刻便有人迎出来。太子的声音也是十分清雅平缓的,“母后身体如何?”

来人忙跟上他的脚步,道,“太医说是不当紧。只是……”

太子便又停住了脚步,“只是?”

那人便禀道,“似乎还有旁的原委,太医们尚未确认。适才白上人进去了,正在诊治。大约稍后就能……”

话还未说完,里头就钻出个人来。见了太子,倒是僵了片刻,忙上前行礼。

太子道,“出结果了?”

那人就有些吞吞吐吐的,“是……”声音不觉一低,大约知道躲不过去了,就说,“是喜报。”

太子就微微退了一小步,“喜报?”

“是。”那人道,“……皇后娘娘有喜了。”

此言一发,满庭的寂静,片刻后便又嘈嘈杂杂的私语起来。任何人赶上这样的报信都难免有些欢喜雀跃——尤其前头皇后和她们逛着院子就差点昏厥了。虽怪不到她们头上,也难免皇帝不迁怒。谁知竟有这样的转折。骤然松懈之后,少女们的欢喜也是由衷的。

这一派喜气洋洋里,就只有元彻僵冷如冰,连一个动作、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楼蘩让一行女人簇拥着出来时,他才锈蚀一般僵硬的一退。

片刻后他猛的就要上前去。手腕上却忽的一紧。

雁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拉住元彻。她就只是看到元彻的目光——那目光就如一只孤狼,透着冷丝丝的血气,亡命之徒般孤注一掷。凶狠,可又脆弱欲折。

雁卿只是觉着不能让他过去,否则他必定是要做歹毒的蠢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