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2 / 2)

男儿行 酒徒 3520 字 22天前

‘浪’‘花’淘尽英雄。

第一章 庙算

最近一段时间,大元皇帝妥欢帖木儿的心情很是不错。

自打上次沙河惨败之后,沉寂了一整年的官军终于重振声威,再度攻入了河南江北行省境内,将各路大大小小的红巾反贼打得七零八落。

布王三丢光地盘,躲入别人的麾下摇尾乞怜,孟海马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刘福通龟缩进汴梁,闭门不出;芝麻李身负重伤,生死难料。赵君用接连丢了睢阳、徐州,成了寄人篱下的一头丧家野狗。即便是先前气势最盛的淮安红巾,也被脱脱的三十万大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接连放弃了睢宁、宿迁、桃园等地,一路逃回了淮河东岸,借助黄淮之险苟延残喘。

照着目前的态势,彻底将红巾贼剿灭干净,也就是年底的事情了。大元朝在他妥欢帖木儿手里,终于又露出了中兴的曙光。虽然为了这缕曙光的到來,民间付出的代价稍微大了一些,从睢阳到睢宁,方圆近千里的地域彻底毁于洪水,上百万黎庶葬身鱼鳖。

不过对于朝廷來说,这点儿损失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呢?老百姓不过是户籍册子上的一堆数字而已,今天少个几百万,用不了二十年就会又多出來。

想当年蒙古人祖先南下,从斡难河畔一直杀到崖山脚下,将女真人、契丹人、党项人和汉人,杀了不计其数。如今那白骨露于野的地方,不是照样又重新涌满了炊烟么?况且睢阳、徐州那一带,已经被红巾贼控制快两年了,老百姓跟反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分不清楚彼此。即便脱脱不下令炸开黄河,水淹千里。待收复这些地区后,也得好好杀上一番,以儆效尤。同样是杀,直接用水淹死,反而比用刀子省了官府许多力气。

如果换做刚刚继位沒多久那会儿,发现脱脱杀死了这么多无辜百姓之后,大元皇帝妥欢帖木儿即便是装,也要假惺惺地下旨训斥一番。那时候他踌躇满志,想做全天下人的大可汗。所以汉人在他心中份量虽然轻一些的,但也算是四等子民。所以当有人提出要杀光“张、王、刘、李、赵”五大姓时,他立刻毫不犹豫地表示了拒绝。(注1)

然而,如果现在有人再把当年的提议重拾起來,妥欢帖木儿就会仔细考虑一番了。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他越來越发现,权臣伯颜当年的那个提议,其实未必沒有可取之处。

汉人不可信,虽然朝廷里的汉人臣子当中,绝大部分都忠心耿耿。但十个里边,肯定有那么一两个不安分的,偷偷地吃里趴外,与贼人暗通款曲。否则,前一段时间,反贼也不会闹腾得那么厉害,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官军打得望风而逃。

妥欢帖木儿不知道那个偷偷向红巾贼泄漏“秘密”的奸臣是谁,但他却知道怎么做最为稳妥。当羊群里发生瘟疫的时候,最聪明的选择,就是将整群的羊都杀掉。游牧民族祖先的智慧,给了他足够的提醒。所以这次炸黄河之举,他就沒让朝廷中任何一个汉臣知晓,果然,从始至终,沒有任何消息走漏。令十几万红巾贼在睡梦中,就被河水屠杀殆尽。(注2)

水淹了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个反贼麾下的十几万大军之后,睢阳城就彻底固若金汤了。徐州城也很快就不攻而克。有了这两座城池横在中间,刘福通和剩下的另外一个大反贼朱重九两个之间的联系,就被彻底切断,互相之间谁都帮不了谁。然后,朝廷就可以先看住一个,再吃掉另外一个,将他们从容击破、斩杀。

快了,就快了,虽然不喜欢脱脱兄弟两个专权。但妥欢帖木儿却依旧相信脱脱的能力。有此人带着三十万大军和大元朝以倾国之力打造的火炮,反贼朱重九即便真的像传言那样,有发掌心雷的本事,也多蹦达不过这个秋天。

然后朝廷就可以从南方班师,然后就可以派脱脱带着大军去冰天雪地里讨伐那些不安分的女真人。然后借助脱脱常年领兵在外征战的机会,妥欢帖木儿自己就能提拔贤臣,分散他们兄弟两个的权力,不声不响剪除其羽翼,以备不测。

想到心腹大患们即将被逐一剪除,妥欢帖木儿心情就觉得一阵阵轻松。高兴的时候,他就喜欢找几个年青的宫女來,修习藏传秘法,“演揲儿”。感受这天地间最原始的快乐,进而汲取用少女们阴气,调和自己的阳气,以求长生。

这是中书右丞哈麻请來乌斯藏高僧,教授予他的秘法。向來是有“大气运”者,才能修习。以前脱脱在朝的时候,怕后者知道后,公开闹到朝堂上去不好看,妥欢帖木儿只敢偶尔偷偷跟奇皇后双修一次。如今脱脱带兵南征去了,他弟弟也先帖木儿又是个糊涂蛋,沒本事把眼线撒入后宫來,所以妥欢帖木儿就堂而皇之地把修行摆在了明面上。

不过今天还沒等他感觉到阴气润体,外边就响起一连串砸门声,“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急噪如夏夜里的滚雷。

“谁敲门?”妥欢帖木儿被砸门声吵得火冒三丈,一把推开怀里的宫女,红着眼睛喝问。“阿鲁不花,你死了么?有人闯宫,居然还不把他拿下?…”

“末将,末将不敢…”当值的怯薛军千户阿鲁不花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宫门口,“是,是皇后,皇后來了。亲自在敲门,请求觐见陛下。”

“皇后?是伯颜乎都么?让她走,朕不想见他…”妥欢帖木儿闻听,心中的**和怒火交缠而起,“朕忙着呢,沒时间听她啰嗦。”

“陛下,是忙着处理朝政呢,还是忙着教导太子呢?”寝宫门口,立刻传來了一声低低的冷笑。仿佛秋风般,瞬间让妥欢帖木儿心中的火焰熄灭的一大半儿。

他一共有三个皇后。第一个皇后钦察达纳失里是权臣燕铁木儿的女儿,当年仗着有其父亲撑腰,横行后宫,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所以燕帖木儿尸骨未寒,此女就被他赶出了皇宫,一杯毒酒结果了性命。

另外两个皇后,就是大皇后伯颜乎都和二皇后奇氏了。当年他被贬高丽,生死难料的时候,就是奇氏陪着他渡过了那段最痛苦的时光。所以赐死第一任皇后钦察达纳失里不久,他就准备立奇氏为后。然而因为奇氏是高丽人,血脉不纯。所以在另外一个权臣伯颜的逼迫下,他只能选择自己的远亲,毓德王弘吉剌·孛罗帖木儿之女伯颜乎都來执掌内宫。

不过妥欢帖木儿一点儿都不喜欢伯颜乎都,所以很少跟后者同房。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奇氏那里,并且给齐氏取了个蒙古名字,叫做完者乎都。而奇氏的肚子也真争气,很快就给他产下麟儿,皇太子爱猷识理答腊。他也就名正言顺地将奇氏封为第二皇后,与伯颜乎都在后宫内分庭抗礼。

然而爱情这东西,保质期向來都不会太长。特别是在帝王之家更是如此。妥欢帖木儿虽然跟奇氏属于患难夫妻,但后者毕竟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曾经柔软的手指早已变得像树枝般坚硬,曾经完美的玉足,也渐渐开始起了老茧。所以最近几次修习“演揲儿”秘法,妥欢帖木儿都沒有派人去请奇氏,并且特地叮嘱过当值的怯薛和太监、宫女们,谁在也不准向外走漏消息。

很显然,在后宫里边,他的话沒有百分之百起到作用。有人偷偷的把事情告知了奇氏,而奇氏闻听之后,居然打上门來问罪了…

如果换了别的妃子,哪怕是伯颜乎都这个大皇后,妥欢帖木儿都可以毫不客气地命人将其赶走。但是來的是完者乎都,当年饥寒交迫时亲手给他做衣服穿,给他腌橘梗吃的奇氏,他就彻底心虚了。连忙用大被子将四名吓得瑟瑟发抖的年青宫女盖好,然后整理了一番衣服,亲自走出去开门,“原來是你啊?既然來了,直接进來便是,又何必一惊一乍的敲门,把自己弄得像个外人一般?”

“陛下沒传召妾身侍寝,妾身哪里敢直接闯进來啊?一旦打扰了陛下的雅兴,妾身这无凭无根的异族女人,还不得死无葬身之地么?”奇氏却沒有立刻进门,双膝跪倒,红着眼睛回应。

这段话,句句都带着刺。既点出了妥欢帖木儿负情薄幸,又摆出了奇家当年为了支持妥欢帖木儿所付出的代价。全家被权臣伯颜指使高丽王斩杀,只留下了奇氏孤苦伶仃一个弱女子。

一刹那,有股负疚的感觉就涌上了妥欢帖木儿的心头。让那短时间内,竟然无言以对。

他喜欢召集年青的宫女一道修习“演揲儿”密法,图的是在年青女人的身体里,寻找自己的早已逝去的,充满灰暗颜色的青春。但是,他却对她们沒有任何感情。他的感情全都给了奇氏,就像传说中的唐明皇将感情全都给了杨玉环一样,如假包换。

“皇上如果厌倦了妾身,尽管赐妾身一卷经书。妾身愿意从此之后,青灯古佛,夜夜念诵。以求皇上开开心心,长生不老…”见妥欢帖木儿半晌不接自己的话茬,奇氏又磕了个头,扬起脸來说道。

两行清泪,淌在她不再年青的面孔上,一直流到腮边,落地无声。妥欢帖木儿心里顿时难受得就像被刀子捅了一般,**和怒火一扫而空。“皇后平身,皇后,你,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你又何必说出如此绝情的话來?”

“妾身原本知道皇上的心意,但是,但是妾身现在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了…”奇皇后一边哭,一边摇头,真的是梨花带雨。

“起來,起來,你有话起來说便是…”妥欢帖木儿的眼睛里,也隐隐泛起了泪光。伸出双手,将奇氏硬生生从地面上拉起,“进去,有什么话,咱们夫妻进去说,外边露水重,小心伤了身体…”

“妾身早点病死了,不是就又能腾出一个皇后的位置么?呜呜,呜呜呜。。。。。。”奇氏被拖得向前跌了一步,顺势趴在妥欢帖木儿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这,这,朕,朕沒那个意思。朕,朕这不是怕你累到么?你也知道,乌斯藏高僧的秘法,修炼起來有多累人…”妥欢帖木儿红着脸,讪讪地在奇氏背上拍打。随即,又迅速回过头,冲着大被子底下瑟瑟发抖的宫女们喝令,“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退下…”

“是,奴婢告退…”四名年青的宫女死里逃生,赶紧翻身下床,施了个礼,衣衫不整地逃出门外。

“你,你要是不嫌累。朕,朕以后就只跟你一个人修炼。就,就咱们俩,夫妻双修…行不行,咱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妥欢帖木儿又拍了几下奇氏的后背,耐心地跟对方商量。

先前服下的藏药还沒彻底失效,说着说着,他就觉得丹田下一团燥热。干脆顺水推舟,将奇氏直接抱上了大床。“來人,给朕关门,今晚无论谁來打扰,都不准再开…”

“是…”怯薛千户阿鲁不花答应一声,干脆利落地关上门。带着十几名当值的侍卫,退出二十步远。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封闭了六识,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们怕打搅了皇帝和皇后的雅兴,谁料寝宫之中,奇皇后却拿起了架子。双手将妥欢帖木儿的身体撑开,低声叫道,“陛下,陛下且慢。妾身,妾身今晚,是有事來找你。不要,妾身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又是赔礼,又是施展手段,却换來了对方的拒绝。妥欢帖木儿**攻心,立刻就变了脸色。

“妾身,妾身真有正事…”奇氏一看,赶紧滚下床,跪在地上重新磕头,“陛下息怒,臣妾,臣妾有国事禀告。”

“国事,你搀和什么国事。你平素连宫门都很少出?”妥欢帖木儿根本不相信对方的借口,冷着脸质问。

“陛下,臣妾虽然不出宫门。可,可这天下做生意的高丽人,可都是臣妾的耳目。很多事情,别人瞒得了陛下,却未必瞒得了臣妾…”奇氏又磕了个头,郑重回应。

“嗯?”这下,妥欢帖木儿不得不重视了,强压住心头的**,低声追问,“那你赶紧说,你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了。难道我的那些叔伯兄弟,又起了什么不安分年头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