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开口。海西见她并无慌张之色,心里有些急躁,沉声喝道:“你目无王法,不光诬陷本官贪污赈灾粮食,还诬陷本官派人刺杀你,今日你若是什么都搜不到,我定让你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姜佑看着远处没回话,她面上虽淡定,但心里也是急躁得很,她也不可能无休无止地搜下去,这时候忍不住开始想念起薛元来了,东厂的人干这些事儿是熟手,定然能找出人来。
她左右瞧了瞧,正看见那个脖子上有块红痕的女子怯怯地立在游廊里,见她看过来,又连忙缩了回去。她心念一动,自己走了过去,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可还有人?”
那女子惊慌地看了眼满面阴戾的海西,瑟瑟不敢作声,姜佑瞧着她脖子上的那块红痕,自顾自地道:“我在金陵的时候也是负责流民事宜的,当时流民里有位老人家告诉我,她女儿走失了,脖子上也有块红痕。”
她说到这里猛然顿住,看见那女子怔怔地,眼底浮上哀伤思念之情,她继续道:“当时老人家哭的肝肠寸断,怎么劝都劝不住,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怀胎十月的女儿下落不明,哪有不难受的呢?”
海西沉声喝道:“你胡言乱语蛊惑我的姬妾,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
他说着就要命人把那女子扯下去,姜佑叹了口气:“我觉得,明明子女还活在人世,却似隔了万里之遥,不能侍奉慈母膝下,实在是人生一大悲事,你有生之年还再见见令堂吗?”
那女子听怔怔流下泪来,海西却青筋暴起,眼底的慌乱怎么掩也掩不住,高声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把人拖下去!”
那女子慌乱地一把抓住姜佑,尖声道:“不!我不去!我不是自愿进府为妾的,我是被人骗来的!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啊!”
姜佑缓了声气儿道:“那你知道海府上还有什么藏人的地方吗?”
......
驿馆里后院挖了一个小池塘,引来清浅的活水,当中养着锦鲤,塘边种着依依垂柳,薛元立在柳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池水里扔着鱼食,头发用玉带随意绑着,被四月的惠风吹的有些松散,姿态飘逸,形容绝艳,像是才涉水而来的仙人。
成北瞧得眼睛有些发直,过了半晌才递了鱼食过去,又看了眼池子,嘿嘿笑道:“您别喂太多,这都是群贪吃的东西,饱了也不知道停嘴儿,撑死了才算完的。”
薛元干脆停了手,顺着塘边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道:“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今儿个天气不错,可惜近来没什么兴头,不然出去逛逛也是好的。”
成北凑趣道:“等这边儿事完了,您可以带皇上出去逛逛,她往日最喜欢热闹了。”他说完自己也有些别扭,原来都是督主忙的团团转,皇上在宫里闲的无所事事,现在猛然掉了个个,怎么说都觉得怪异。
薛元慢慢摇了摇头,看着青碧的湖面漾起丝绸般的涟漪,眉宇间带了丝怅然:“就是因为她当初无所事事,所以才会喜欢热闹,现在有了正事儿要做,当然没功夫闲逛了。”
成北隐约猜到他的心思,这种事儿他不敢插嘴,只能呵着腰小心陪在一边,这时候就见有道人影急匆匆地迈了进来,连通报都没通报一声。
姜佑直直地走过来,眼里似乎带着怒气,又猛然顿住了脚,停在他身前三尺远的地方,抿着唇道:“重岚找出来了,朕借着这个由头,把他的主宅,别院,田庄都搜了一遍,不光搜出了他命人搜罗女子花名册,还搜出了他这些年和人往来的账目,还有贪污的账目。”
薛元看她来势汹汹,不由得微眯了眯眼:“皇上得偿所愿,臣在这里先恭喜皇上了。”
姜佑冷着脸:“朕看了他的账目,他这些年贪污所得,有大半都孝敬给东厂了,从江南道上的督查太监,到你手底下秉笔太监,一个都没落下!你又什么想说的?!”
薛元垂了眼,神色十分漫不经心:“官场上,礼尚往来也属平常,臣只能让自己不收,难道还能绝了手下人的财路?”他略抬了抬眼瞧着她:“皇上想凭着这个治臣的罪?!”
姜佑性子吃软不吃硬,这神情落在她眼里如同挑衅一般,她的火腾就冒了上来:“你以为朕不敢吗?!”
薛元偏了偏头,笑吟吟地看着她:“皇上想怎么治臣的罪?”
姜佑面色一僵,先不说她这是一时气话了,就算她下旨捉人,又有谁敢听她的?
两人在一处从来没红过脸,难得吵一回架让所有人都吓得噤了声,院子里一时有些寂静,只能听见风吹杨柳的飒飒声。
他探手想拍拍她的肩,却被她侧身躲开了,他面色微僵:“皇上既然快办完事儿了,咱们就打点一番回金陵吧,咱们也差不多该想想回京的事儿了。”
姜佑冷笑道:“因为京里现在是你一人的天下吗?朕回去之后,你更能...”
她还没说完,就被他伸出根白如玉的手指抵在她唇上,他微微笑道:“皇上说错了,你真以为,只有京里是臣的天下吗?”
☆、第111章
自两人在驿馆后院里不欢而散,姜佑愤然离去,两人就再没说过话,她这几日都在外面忙着粮食买卖,惩治贪官之事,晚上刻意回去的极晚,不想跟他撞上。
可她再怎么忙这事儿几天下来也有了结果,何家人也来信催促,让她尽快返回金陵,不要再在扬州逗留,她想到返回金陵就差不多要返京了,登时一阵头疼。
重岚这几日一直在她身边帮忙,还是她先瞧出她的不对来,便寻了个由头请她吃茶,一边笑道:“扬州的事儿已经定了,监军近来怎么还是有些心绪不宁?”
姜佑怔怔地瞧着江上的画舫,半晌才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叹了声:“有的人明明就在你身边,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似的。”
重岚想了想:“监军可是为着心上人发愁?”她说完又笑道:“监军既然喜欢,干嘛不向心上人表明心意、以监军的才干品貌,何愁没有那人不动心呢?”
姜佑紧拧着眉毛,面上满是烦闷:“表明了也没用,我们俩身份殊异,有些矛盾在所难免,我本来笃定他的心意,但我如今日日跟他呆在一处,竟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重岚脸色一僵,身份殊异,再加上现在跟‘张监军’日日呆在一处,符合条件的应该就只有自己了。她掩嘴干咳了一声;“不过监军身份贵重,又出身名门,这事儿是该好好考虑考虑。”
姜佑两手撑着下巴,菱唇抿起:“我有时候恨不得舍了这位子跟他去,但想到祖辈父辈传下来的重担和基业,又不可能真抛下不管。”
一个是名门公子,另一个只是低贱的商贾人家,在一起确实难以两全。重岚刚咽下的一口茶水哽在喉咙里,憋红了脸:“监军有没有想过对方是怎么想的呢?”‘张东岚’虽好,但她是真没什么意思啊!听他这话怎么还有股非卿不娶的味道呢!
姜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是,我应当找他问问,不能平白委屈了他。”
重岚还以为她要在这人来人往的茶楼里问,慌忙摆手道:“别,别,她配不上监军,监军还是另择良妇吧。”
姜佑听了有点不乐意,掌印哪里配不上她了?她蹙着眉道:“他跟我相识许久,又待我细心体贴,诸事无不周全,哪有配不上一说?”
重岚终于听出不对来了,慌忙用茶盏挡着脸,掩饰着满脸尴尬,含含糊糊地道:“监军喜欢就好。”她怕姜佑还要继续说,忙转了话题道:“监军打算何时启程啊?正好我也打算启程回返,不如继续搭个伴儿?”
姜佑想了想道:“不如就后日吧,我们后日返程。”
两人再商议一下具体事宜,便各自告辞了,姜佑抬眼看着天还早,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回驿馆,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往回走,她立在门口又顿住,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干脆蹑手蹑脚地准备回自己住的院子。
她一路上既盼着见到薛元,又不知道见到之后该说什么,没想到刚跨过垂花门就跟人直直撞上,捂着鼻子‘哎呦’了一声,往后踉跄了几步,却被人一把扶住。
她捂着鼻子往上看,薛元两手扶着她的肩膀,见她站稳了又缓缓松开,她顿了半晌,才闷闷地道:“掌印...”
薛元唔了声,扬唇笑了笑:“臣还以为皇上打算一辈子不回来了呢。”
姜佑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夹枪带棒的,顿了下才道:“朕已经跟人商量好,打算后天启程,不知道掌印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