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顾三娘再嫁 小春贤 3624 字 13天前

此时天上已下起了雪珠子,顾三娘顶着风雪回来,她将院门栓好,又解开头上的包布,先掸了掸身上的雪珠,嘴里扬声喊道:“小叶子,娘回来了。”

“哎!”隔壁屋里的小叶子应了一声,开门迎了上前。

那沈拙也从屋里走出来,他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正和小叶子说话的顾三娘,她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旧棉袄,全身从上由下,都是一样的素色穿戴,在这远离老家的县城,她都在为夫守孝,若不是今日那夫妇二人的话,沈拙实在不愿信她便是那起水性扬花的女人。

这么想的同时,却又有一道声音猛然在沈拙的脑海里响了起来,那女人见异思迁表里不一,令全族上下蒙羞,从今往后,再不许提她的名字。

“沈举人,沈举人?”

沈拙被惊醒,他抬眼看去,只见顾三娘双眼正看着他,她从篮子里拿了一把韭菜,说道:“这是绣庄里的姊妹送的,冬日来来去去总是那几样菜,偶尔也换换口味罢。”

说罢,还不等他婉拒,小叶子已接了过来,熟门熟路的径直送到东厢的厨房去了,接着,那顾三娘又拿了一把韭菜,叫小叶子送去秦家。

沈拙望着顾三娘,他还在思忖着告知她今日的事时,那顾三娘已朝着他点了点头,便提着篮子回到西厢。

着着她的背影,沈拙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他站在门口呆了半响,直到御哥儿打了个喷嚏,沈拙这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而后牵起他的手关门回屋。

夜里,外头的风雪声更大了,床上的御哥儿正在熟睡,沈拙站在窗前,他默默望着对面屋里的那片亮光,想必这会子,顾三娘还在挑灯做活,他要说的话实在难以启口,只是不说的话,明日那夫妇二人闹了起来,最伤体面的仍是顾三娘和小叶子母女俩。沈拙三再三犹豫,他听到外头响起更鼓声,到底是裹紧棉袍,走到西厢的窗户底下。

事实上,当沈拙走过来时,顾三娘已看到窗纸上投下的影子,只不过她并不曾想到来的人是沈拙,于是心里一惊,喝问道:“是谁在外面?”

沈拙连忙开口,他说:“顾娘子莫惊,是我。”

顾三娘越发疑心了,这深更半夜的又是孤男寡女,岂不是要招人口舌么?但是沈拙为人素来方正,并不是那等轻浮浪荡之人,因此顾三娘定了定心神,问道:“这大半夜的,沈举人有甚么要紧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

那沈拙停顿了一下,他说道:“今日有一对夫妇,自称是你乡下来的亲戚,他们原本要来找你,之后被我打发走了。”

顾三娘只要一听,便已猜出是王金锁他们两口子,她今日下工回来不曾听小叶子提起这事,想必小叶子还没见过他们,不过他俩既是找上门,又如何会轻飘飘就被沈拙劝走,莫不是其中还有别的内情?想到这里,顾三娘便隔着窗户问道:“他们说了些甚么,怕是又来要钱的罢?”

听到顾三娘的语气里带着不屑,沈拙回道:“他们倒不曾提钱,只说要带小叶子回乡去!”

顾三娘听了这话,气得将手里的绣棚重重的惯到桌上,沈拙在屋里听到一声闷响,他迟疑了半刻,又开口说道:“那夫妇二人说了许多事,只是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三娘不用猜也心知必定不是好话,她气呼呼的问道:“他们又编派了些甚话瞎话?”

沈拙望着窗户上的剪影出神,这一刻,他眼前似乎看到有个身影在灯下伏案看书,那样一个色艺无双的女人,然而却不贞不洁,错付了他一片真心。

正在他发怔时,从里面传来顾三娘唤他的声音,沈拙回过神来,他回想着白日里那妇人说的话,斟酌半晌后,开口说道:“她说你不守妇道,怕你带坏了小叶子,故此要将小叶子带回去抚养。”

屋里的顾三娘脑子里嗡的一声便炸开了,她全身一阵发软,好比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就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自打她男人走后,顾三娘带着闺女独自生活的艰难之处自不必说,她总想着只要有双好手好脚,哪怕再累再苦她也不惧,只是叫她最委屈的却是周遭他人的轻视,就因她是个寡妇,凭他是谁,都能肆意取笑羞辱她一般。

这不长眼的老天爷,她做了甚么错事,要这般叫折磨她?

窗外的沈拙半晌没有听到顾三娘的回应,他只当她被说中了心事,顿时满心失望,有谁说过女人都是朝三暮四,原来这个让他一直尊敬的顾三娘也是假的。

隔着一扇窗户,两人都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四下只有北风呼啸的声音,过了良久,沈拙垂下眼皮,他清冷的声音说道:“顾娘子,你都改了罢,小叶子是个好孩子,你莫叫别人笑话她。”

屋里的顾三娘身子一震,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她想也不想,端起地上的一盆洗脸水,开门朝着廊下那个身影泼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盆冷水叫沈拙整个人都蒙了,他顶着一头冰渣,怔怔的望着西厢门口的顾三娘。

“老娘身正不怕影斜,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堂堂正正的不怕被人笑话。”愤怒的说完这句话后,顾三娘也不待沈拙开口说话,啪得一声就回身将门关上。

沈拙全身都湿透了,寒风一吹,他犹如置身冰窖似的,他难道错怪顾三娘了?

“顾娘子——”沈拙冻得全身打颤,他望着屋里的身影,正要开口说话时,就见烛火已被吹熄,从里头传来顾三娘冷冷的声音:“沈举人请回罢,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不爱惜自己的名声,我还爱惜呢。”

沈拙听出顾三娘语气里的怒意,到了此时,他这才惊觉自己好似做了错事。

“要是再不走,我可喊人了,看到时你这举人老爷羞是不羞?”顾三娘怒道。

沈拙这会子自是后悔不跌,只因想起过去的往事,他就猪油蒙了心,一时犯起蠢来,也不曾去查证,就伤了顾三娘的自尊。

顾三娘满脸都是泪水,她站在黑漆漆的屋里,胸口像是憋着一团郁气,既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怪谁呢,怪她命苦,要不是有个小叶子,她真真是恨不得死了重新投胎再活一世。

沈拙心知顾三娘正在气头上,他全身湿透站在寒风里,屋里太静了,沈拙心里一慌,顾三娘气性刚烈,要是一时想不开,便全是他的罪过。

“顾娘子,是在下的错,只听信那人一面之词,就说了这等的混账话,你只管骂我一顿,只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屋里起先没有声音,正在沈拙胡思乱想时,小叶子被吵醒了,沈拙听到她们母女俩细碎的说话声,他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只不过他并不敢走远,因此便就着湿衣裳一直守在窗外,直到听到她安歇的声音,这才回到东厢。

这一整夜,顾三娘和沈拙都未曾合眼,顾三娘是气的,她既气王金锁夫妇心肠歹毒,又气沈拙跟她同住一个院里,却不信她的人品,白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

那沈拙睡不着则是为了他冤枉顾三娘之事而懊悔莫及,等到天将亮时,他因那盆凉水犯了风寒,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一时想起那个许久不曾梦到的倩影,一时又想起了顾三娘满脸怒容的模样。

☆、第19章

天蒙蒙发亮时,沈拙强撑着起来了,昨日他烧了半夜,此时眼前一阵发黑,往常这个时辰,顾三娘就要往绣庄去上工了,沈拙只恐跟她错过了,故此忍着不适,简单梳洗一番,便开门走到对面去。

谁知这时,顾三娘却并没去绣庄,昨夜刮了一晚的北风,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顾三娘蹲在廊下霍霍磨着菜刀,当她看到沈拙来了时,只是抬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又沉着脸磨着刀口。

沈拙羞愧难当,他立在顾三娘面前,郑重赔罪说道:“顾娘子,昨日是在下莽撞了,还望你海量放宽,原谅我这一遭罢!”

说完,他深深的对着顾三娘施了一礼,顾三娘不避不让,只是仍旧冷着脸,嘴里硬邦邦的回道:“不敢当,你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我是新丧夫的寡妇,只怕多对沈举人说一句话,都有损你举人老爷的名声,从今往后,咱们两家还是远着些罢。”

她这些夹枪带棒的话使得沈拙脸上羞得通红,顾三娘也不看他,只管埋头磨着手里的菜刀,这时,朱小月从主屋出来,她看到沈拙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顾三娘面前,不禁笑问道:“这寒风雪地里的,你们这是在唱哪出戏,倒叫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朱小月嘴上如此问道,实则是满心疑惑,昨晚半夜,她隐约听到院子里似乎有说话声,今日再看这两人,一个满脸愧色,另一个眉眼之中带着薄怒,一看就知是有甚么隐情。

顾三娘的刀口已磨得雪白锋利,她面无表情的查看了一番,这才在围裙上擦干水珠,而后朝着朱小月轻啐了一口,说道:“哪儿都有你,天都亮了大半晌,井水还没挑回来,你是等着秦大娘亲自去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