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太傅就不再说话了,若是男儿身,皇上要见一见,女儿身那便是不能够了,索性皇帝也没有强求要见,只是随手翻开太傅墙角的大箱子,抽一本书出来,书是古书,好在看书的都是爱书之人,于是保存尚好,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的作了各种注解,全是太傅笔迹,翻看两三页,却是再没翻动,只那么站着看了大半天书。
“一时起意出宫,却是叨扰太傅了,朕这便走了。”就那么站着看了大半天书,皇帝却是突然说要走。
“老臣恭送皇上。”张载眼看皇帝跨出门槛走至院里提着的一口气慢慢就要放回去,却听皇帝说。
“不行,朕还是想见一见太傅家里的这位开蒙先生,太傅还是唤她出来与我见上一见。”站在当庭的月光底下,皇帝抬首侧脸说话。
太傅一口气没放回去重又呛了上来,心里大骂数声“竖子”,然后正要着人去将开蒙先生唤来,又听皇帝说话。
“还是我去见她方好,我们悄悄去,悄悄回来,别惊着她,你说好不好。”
太傅惊愕,站在院子当中的皇帝方才说话时蓦地转身正对着他,像个孩童正要背着父母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兴冲冲的同他说话,眼睛晶亮神情天真,称着他伟岸的身材和金黄的常服,立时让人毛骨悚然。
“好。”太傅像被人抻了脖子似得硬声硬气回了个好字,险些将自己呛的咳起来。
“那我们便走呀,文钦,我们走呀,太傅,我们走呀。”皇帝欢欢喜喜的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唤还立在原地的人。
太傅本欲让孙子回去,皇帝都唤了,于是就没有让孙子回去,牵着孙子的手一同走路。
从一开始就候在檐下的严五儿这时候努力沉着脸,捏着浮尘做好了大内总管的样子,看皇帝欢欢喜喜在前面走,太傅祖孙两僵硬的跟在后面,于是就清了清嗓子小声跟他旁边的张府管家说,皇帝是不是很平易近人,是不是待太傅很好,看张家管家木着脸点头,也就心满意足的往前走。
出了正院,穿过花园,再穿过竹林,路过家塾,然后,太傅便站住了,皇帝就站在他往前半步的地方。
“皇上,那便是家里子侄夫妻两的住处了。”
这时候他们站在家塾前面的空地上,身后是竹林子绕着这家塾,身前便是太傅说的开蒙先生夫妻住的偏院,皇帝站着没动,有那么一瞬间太傅觉着皇帝是个随时转身要走的姿势。
然终究皇帝没有转身要走,只轻声说“都安静。”于是所有人都没说话了,站在家塾的屋角下,因了蜿蜒过来的竹林,刚刚好能瞥见偏院院子里的情形,院子里的人若是不刻意瞧是看不见这屋角有没有人的。
此时偏院里无动静,忽然不见人影空余声。
“吃饭了。”厨房里有人说话,声音低沉一时难辨雌雄。
厨房里话音刚落,屋里便走出了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着一袭广袖天青色长衫,一分儒雅两分沉稳剩下的便是阳刚俊朗了。
皇帝看一眼太傅,太傅正低头看自己长孙,于是重新将目光移到院子里。
那偏院不很大,听声音左手边是厨房,正对着家塾的是正屋,右手边另有一件屋,院子当中还有个小枝凉亭,上面爬满了藤藤蔓蔓,凉亭下面就是个圆形的石桌椅,边儿上散落着几个小石墩子,这会儿一盏灯昏黄的挂在凉亭里,不多时先前从屋里出来的高大男子手里端着托盘出来了,后面另跟了一道身影。
皇帝眼睛好极了,可是在后面出来一道身影的时候他缩着瞳孔眯了眼睛,他怕他看不清。
第11章 鸡汤
穆清颤颤巍巍端着一钵鸡汤出来,前面野夫端着的托盘里放着一个青菜两碗米饭,这是两人的晚饭,她做的,做了好久,等的野夫都睡着了她才喊了他吃饭。
“快吃吧,再晚些便到了明日吃早饭的时辰。”野夫说话。
如此穆清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见野夫话里揶揄,带了丝恼意看野夫一眼,捏着勺子给他盛一碗鸡汤摆好碗筷。
野夫看穆清眼里带了恼意,颇觉很有些新鲜,抬手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穆清碗里,见穆清顺从夹进嘴里,自己也就大口吃了起来。
“今日孩子们可都乖顺?”野夫问话。
“嗯。”穆清边吃饭边回答,见野夫衣服上有一新衣线头,顺手就了去,两人絮絮叨叨,闲话的皆是家常,妇人贤淑,丈夫温良,果真是天下鲜有的眷侣。
两人正自说话间,却见太傅领着文钦管家连同两个陌生男子从外面拐了进来,两陌生男子者之一高大英武,眼神却像是饿红了眼的猛禽一般摄人,另个男子稍微单薄瘦弱手里捏着个浮尘和管家结伴而行,不及穆清有什么动作,野夫已经放下碗筷,起身行礼。
“草民野夫叩见皇上,皇上万安。”野夫俯首跪在地上,未及放进嘴里的那一口饭还放在筷子上,显是因为皇帝的到访而震惊。
见野夫动作,穆清也是起身跪在野夫后边,“民妇叩见皇上,皇上万安。”她说话,语声低沉节奏缓慢,从说话里就能看出这该是个端方的妇人,只是这语声说低沉也太低沉了些。
皇上着金黄常服,九爪飞龙团团盘在肩颈胸腹上,白底黑帮靴子上暗色银龙在灯火下发光,天底下谁人还敢穿着这样的衣服四处行走,那必然是皇帝无疑了。
两人都跪在地上,有那么一瞬整个院子安静可闻风声,皇帝没言语,四周的人都没言语,严五儿更是秉着呼吸,他怕他一个出气声音太大刺激了皇上。
遂不大的院子里大人小孩儿加起来足足有七八人,众人都放轻了呼吸,只有小枝亭子下的油灯笼随着轻风微微晃荡,给这个仿似凝滞了的世界填了一点生气。
野夫夫妻两跪在地上有那么好长一阵子,才得了皇帝“都起来吧。”,二人起身站好,不知这么晚太傅领着皇帝到访偏院是何缘由。
“我与皇上久未见面,皇上今夜闲来无事本欲同我闲聊几句,无意看见文钦写的大字,很是欣赏,得知文钦写字是家里人开蒙的,遂起了意想来见见家塾里的先生,我料想你夫妻二人还未睡下,就做主领了皇上来了……”太傅站在皇上身后缓缓说了两句,野夫二人这才解了脸上的疑惑。
“民妇之拙技能入皇上眼,民妇甚是惶恐。”太傅说完,穆清连忙又跪下,动作恭敬语气谦卑,惶恐和太傅家塾先生身份表现的恰如其分。
此时距皇上一行人进来已经有一刻的时间,皇上除了让二人起来是一句话都没说,就那么突兀的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皇上不动不言语,其余人更是不敢说话不敢动弹,拥拥挤挤的小院儿里,众人都像是被下了咒语一般就那么木头桩子一样立着,跪着,连文钦小孩儿都僵着身体靠着祖父几欲要丢了魂魄。
少倾,皇帝终于说话了,“朕今日进食时辰过早,不知能否同你们一齐再吃上一口,尝尝先生手艺是否同先生讲习一样妙。”皇帝说着话,已经单脚拨开石桌前的小石墩子坐下了,穆清依旧跪在地上,闻言不知自己是起还是不起,等了一会,见皇上没有言语让自己起来,也就一直那么跪着了。
皇上坐下,严五儿忙忙跑上前,他是要给皇上盛汤的,可是桌上只有人家夫妻二人的碗筷,本就没有多余的餐具,他犹豫间也就拿起先前家塾先生用过的碗要盛汤,拿起碗来身后却是伸来一只胳膊,“总管请用。”说罢不由分说从严五儿手里拿走了他手里原来的那个。严五儿从善如流端着新碗给皇上舀了一碗汤,然后才偷偷打量立在皇上对面的男子。
皇帝眼前放了碗汤,皇帝端起来便喝,也不说话也不邀请别人同他一齐吃,只自己管自己的坐着,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皆不敢坐,看他喝完一碗,严五儿再满上一碗,喝完一碗,严五儿再满上一碗,统共连喝三碗,这才重新抬头。
“好!”皇上大声说了一个字,重新端起新添的一碗,仰头一饮而尽,那样子仿佛不是在喝鸡汤,倒像是喝了一碗酒,只差最后摔碗以抒胸臆了。
“好,好,朕今日出宫收获颇多,太傅家塾先生果然是个妙人,教习的好,鸡汤熬得好,好!”皇帝像是被鸡汤喝醉了,先前不言不语,这时候却是大声说话,边说话边拍着石桌子嬉笑起来。
穆清依旧跪在地上,撇眼看见石桌底下有细屑在翻飞,暗地里咬牙忍着,动也不敢动一下,皇上没发话,谁人敢动一下。
“皇上,这夜深露重的,家里妇人恐不慎要落下寒气了。”太傅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在皇上喝鸡汤的时候他就想提醒皇上先让穆清起来,岂料皇上像是久旱,端碗就喝,遂忍到现在。
“起,起罢,都起,都起来!”皇上说话,看的严五儿心惊胆战。
穆清低头起身,一个踉跄,野夫站在穆清身后,伸手将人揽进自己胸前,边动作边说“皇上赎罪,皇上赎罪。”
皇上没赎罪,连鸡汤盅端起来“咕咚咚”把最后一点鸡汤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