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方侍卫家人是哪位?一定是南陈极有名望的人吧。”任惊雷压抑不住冷笑的冲动。
似乎被这句话刺痛了,方源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中满是沉郁之色,仿佛化不开的乌云,笼罩住曾经清透明亮的眼眸。
那阳光般灿烂和煦的笑容,再也无法看到了吧。
任惊雷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的光曦哥哥,并没有认出自己来。
是啊,从一个八岁的孩童,到如今二十岁的青年,中间经历了多少复杂的时光,足以将整个人雕琢地面目前非。
无论是他,还是他。
为什么选择这条路?他想问一句,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无法说出,他甚至无法责怪他。南陈败仗的事情,他早已经听说,还有望朔姐姐的身亡。
时光流逝,永远的无情和冷漠,这样无可抗拒的力量冲刷下,他们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说了没两句话,皇帝来了。
一场短暂的试探无疾而终。
第二次近距离接触,是在裴府之内。
他陪着皇帝前来拜访裴将军,等待皇帝的时刻,他含笑上前:“听闻方侍卫武功极高,不如下场比试一番。”
被逼无奈之下,他只能下场应对。
他杀气腾腾,步步紧逼,而他保守退让,以和为贵。
双方一直维持着平手的局面。
但是任惊雷能够感觉到,自己与他还有一线差距。之前他在南陈宫中,就被众多高手赞誉武道天分,如今十几年过去,日日经历战场杀伐,功体更加上乘。
自己虽然这些年也从无懈怠,勤修苦练,好像还是差了一线呢。
第二次的亲密接触,依然是被皇帝打断了。分开的瞬间,他神情有一丝慌乱。
任惊雷突然升起一个念头,他不会认出自己来了吧?
但是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了。当年他离开的时候,陈玹知晓白光曦必定会反对这个走钢丝一般冒险的计划,所以从头到尾,一直隐瞒着他。
在世人的眼中,九皇子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
破城的年岁,龙子皇孙也贱如草芥,很多南陈的宗室亲王都死于非命,何况一个失宠的皇子。
然而,任惊雷发现,自己猜错了,他竟然真的认出自己来了。
就在数月之前,他前去避暑行宫面见了太后。
跟霍太后交易,公布了皇帝隐秘的南陈血脉,果然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京城暗潮汹涌,人心浮动。双方合作,各自取利。只是自己对霍太后来说,利用价值也快结束了吧?这一次虽然没有动手,但下一次就没有这么简单脱身了……
跟霍太后和崔骞一番谈话,他迅速离开行宫,返回京城。
因为南陈战事再开,他的行动日渐频繁,也越发小心。
先用一个伪装身份进了城内,在外围转了两圈,在隐蔽的据点换下了衣服行头,才以任惊雷的身份返回了家中。
时间已经是晚上了。
简单应付了迎上来的管事和仆役。任惊雷回了房间。他正要更换衣裳,突然动作僵住了。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无声无息,站在窗帘一侧。
他吓了一跳,定身细看,才发现是谁。
刹那间,他心脏跃动如擂鼓。耳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余这轰鸣一般的心跳声。还有那个人温柔而忧伤的目光。
他认出自己来了!几乎是视线相接的第一个瞬间,他就明白了。
他停下动作,强压下跃动如擂鼓的心跳声,笑了笑:“方侍卫,怎么无端上门了?”
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专注地凝望着他,开口道:“离开吧。”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任惊雷将衣服扔到一边,面具从里面掉出来,在地上滚动着,到了他的脚边。
他弯下腰,捡起了那个面具,凝视着,目光阴郁而忧伤。
半响,他继续开口道:“放弃吧。”
离开,放弃……你只会说这种话了吗?无端一种怒火涌上来。
“怎么放弃?跟你一样,摇尾乞怜,当皇帝的走狗?”任惊雷笑着说道。话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他不应该说这样的话语,可是却止不住地想要刺痛他。
他的光曦哥哥……
方源目光收紧,低下头,沉重而缓慢地说着:“不可能成功的。天下大势已定,百姓也已经不堪重负了……”
“所以你就痛快地投降了?”任惊雷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语。
“如果只想说这些,那么离开吧,在宫外耽搁太久,你的那位皇帝陛下会生气吧?还是想想该怎么应付他的怒火吧。”他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然后转过身去。
背后一片静谧。
等他再转过来,发现那里站着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心底仿佛有一块地方被残忍地割裂失去,他突然捂住脸孔,俯下身,颤抖着。
时间的残酷,在于它的无可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