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2 / 2)

凌不疑道:“不知何时,颜忠结交上了一位世家子弟,两人意气相投,相谈甚欢,不过县里旁人却不得而知……”

“既然无人知晓,又怎知那人是世家子弟?”

“倘若那人与颜忠一样出身寻常,颜忠不必遮掩,大可以拉到县里引见给家人。颜忠当年处事操切,被世族收拾的不轻,他又性情狷介,耿耿于怀至今,为怕人家说他向世族服软投诚,才一直掩藏与那位世家子弟的交情。”

楼犇笑了:“子晟好思量,嗯,这么说也行。凌大人请继续。”

“颜忠与那位世家子弟时不时会在冷僻处相聚,两人纵论时局抱负,甚是相投。”凌不疑继续道,“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希望不要被人看见,不过那世家子弟是心有图谋,而颜忠是性情耿介使然。是以每次相见,那位世家子弟都是轻装单骑,而颜忠虽不欲为外人知,但却不曾刻意掩饰,只挑些小路走走就是了。”所以才粗心的继续使用青牛黄牛车。

“既然这两人相交已久,难道就没有书函留下?”楼犇问道。

凌不疑摇头道:“这其中缘由我亦不知,兴许是两人从未写信,兴许是书函已被毁去,总之我并未在颜忠府中寻到只言片语。”

“既然连只言片语都寻不到,子晟焉能凭一己猜测就断定有这么一位子虚乌有的世家子弟呢?”楼犇讥笑。

凌不疑毫不动气:“自然不止是在下一己猜测,因为在四个月前的叠水祠中,徐郡太守万松柏看见了这人。”

楼犇有些笑不出来了。

凌不疑道:“其实并非从来无人看见过颜忠与诸位世族朋友相聚,不过既然相聚的地方冷僻,那么瞥见他们的也都是些村夫农妇之流,这种远离朝堂的庶民见了也无妨,可万太守不一样……如今事急,待我腾出空来,撒出人手细细查问,总能在田间山头找到见过颜忠与那世家子弟的乡野百姓,子唯意下如何?”

楼犇神色阴沉:“就算颜忠的确有那么一位世家朋友罢。”

“上个月崔侯大军开到,万太守领人夹道相迎,那位世家子弟在人群中看见了他,这才知道之前留下了个大大的隐患。要知道,有些事没人提起那就万事大吉,一旦有人想到,那就难免处处破绽。于是这些日子里万太守屡屡遇刺,数度险些丧命。”

凌不疑正色道:“子唯,我来问你,你究竟认不认识颜忠?”

室内安静,少商偷偷看去,只见楼犇一手缩在袖中,似是紧紧捏了个拳头,另一手握着案几一角,用力的指节都发白了。

过了良久,楼犇忽展颜而笑,爽朗道:“我是认识颜忠,那又如何?我看他腹有经略,可叹空有一腔抱负,却无从一展宏图,便常与他相见。不过对他私底下的行事,丝毫不知。”

——这才是问题,哪怕能确认楼犇和颜忠相交,也不能咬定颜忠行事是受了他的知识。

不过凌不疑的回答很妙,他道:“这倒是,就像我也认识子唯你,不过尊驾行事我也丝毫不知。将来谕旨之下刀口之上,也与我无甚相关。”

少商听见那案几一角咯吱作响,暗暗希望楼犇不要气吐血了。

“说到底,那颜忠终究是没有死守铜牛县,而是弃城盗铜而逃。子晟扯上我又有什么意思?”楼犇语气渐渐尖锐,“妄生贪念,心中有愧——颜忠写的这八个字人人都听说了,明明是他袒露罪行的心里话。如今他罪证确凿,子晟何必还纠缠不休?!”

“倘若不是有人一再追杀封疆大吏朝臣命官,我也不会苦苦纠缠此事。”凌不疑纹丝不动,身若高山峻岭。

“好好,那子晟又该如何解释那八个字!”楼犇冷笑。

“自三个月前彭真起兵谋反,陈郡东部数县尽落贼手,正在铜牛县风雨飘摇之际,有人却对颜忠说,有良策可保他老母幼儿安危。若照颜忠秉性,必然应当阖家拼死守城,可彼时颜忠心有动摇,这才破天荒问及县丞如何安置妻儿老小——他写的‘妄生贪念’,不是贪生怕死,不是贪图财帛,而是贪图老母幼子的安危!他的‘心中有愧’,也不是无法守城尽忠意欲叛敌投诚,而是有愧自己标榜了几十年的舍生存义满门忠义的名声!”

外面轰隆隆响起了一阵的锣鼓,街市上欢声如雷,震耳欲聋,二楼的这间雅室内却静如深海,海面下偏又是惊心动魄,诡计暗算。

少商忍不住回头悄悄看了一眼,发觉楼犇五官与楼垚有些相似,不过楼垚眉宇间尽是爽朗英气,他却多了几分算计筹谋——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和气无害的人,屡派杀手行刺万伯父的么?真是人不可貌相。

“颜忠信了这位朋友的话,不但将老母幼子托付,还将那两千斤精铜相托,想着哪怕将来自己城破身死,好歹有这护铜之功,也能说的过去了。谁知……”凌不疑顿了顿,“在望峰亭下掘出的坑洞中,发现只有颜忠老母幼子的冬衣毛兜碎片,却无颜忠夫妇的,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左县丞李逢应当是被事先买通的,用处是大肆张扬颜忠盗铜叛逃。坐实了颜忠的罪名后,他也没用处了,于是死在了狱中,同时妻儿皆死。”

楼犇阴阳怪气的笑起来:“死在狱中?那子晟应该去找当时占据铜牛县城之人啊。那人是谁?我想想……”

凌不疑不等他装腔作势,径直道:“是马荣马将军。自从赚得县城后,一直是他署理县城内一干事务。不过数日前,他也死了。”

楼犇眼底浮起得意和残忍:“那真是可惜了,子晟的猜测又只能是猜测了……不过,能这样轻易深信旁人,将身家与两千斤精铜托付,最后落的身死名灭,这位颜县令也免不了一个轻忽失察的罪名。”

“这是因为颜县令想不出那位世家友人会负他的理由。”凌不疑分毫不让。

“这件事我之前想了许久,始终想不通。那颜忠并非懵懂年少之人,多年宦海沉浮,怎会如此轻信呢?直至想到了子唯你,一切顿时豁然开朗。”

楼犇冷声道:“子晟慎言。”

“好,那我换句话说——因为颜县令想不到那位世族友人有背叛自己背叛朝廷的理由。”

凌不疑道,“颜县令的那位世族友人定然与子唯一般,不但自己名声甚好,在江湖上颇有人手助力,而且父兄家人都在朝为官,深受陛下重用。那彭真显然只是一时跳梁小丑,这种情形下,那位世族友人怎会去投彭真,岂非弃珠玉而就草芥?!是以,颜县令自然对那位世族友人深信不疑!想来,直到他在望峰亭前阖家被屠戮之时,依旧没想明白。”

“还有那位马荣将军。我与他见过数面,略知其为人。自从他接管了铜牛县后秋毫无犯,实在不合他以往嗜杀贪暴的名声,如今看来,似乎就是在等着朝廷去招安。”

楼犇脸色青白交加,过了片刻,他勉强一笑,问道:“这些都是子晟的臆断之言,可有何凭证。”

凌不疑道:“无有凭证,的确尽是在下的臆测。”

“你便要拿这些臆测来给我定罪?”

“谈不上定罪,只是想来听听子唯的看法。”

楼犇冷笑出声:“我的看法就是子晟别再胡思乱想了,赶紧回崔侯大营里领功等赏吧。”

凌不疑微微皱眉,扭头道:“你别走来走去了,怎么今日一句话都没有。”这话是对着窗前走来走去的女孩说的。

少商停下脚步,面无表情:“要我说,那好——”她微微侧身,面向楼犇。

“楼二公子,你是不是诓骗颜县令携铜出城,然后屠戮了颜氏满门,然后嫁祸颜县令叛敌卖国,然后串通那什么马将军里应外合。最终,马将军得以从彭逆阵营脱身弃暗投明,而你得了一大功劳步步高升……你认是不认!虽然我等并无任何直接证据,不过你最好还是认罪了吧!”

——这就是少商今日不愿意掺和的理由,没有证据先伤和气,终归是相骂无好言。而且说句实话,她没有凌不疑那么笃定,虽然也有同样的怀疑,但万一呢,万一有个万一呢,岂非冤枉了楼犇?!

听完少商的话,楼犇仰头纵声大笑,凌不疑面色发沉。

楼犇笑够了,才道:“好吧,既然子晟猜了这么一大段,不如叫我也来臆测一番。”他起身走了几步,笼袖直立,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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