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2 / 2)

“君华!”崔侯呆了一刻,立刻扑了上去,紧紧抱住霍君华。

霍君华伸出苍白细瘦的两条手臂,圈着崔祐的颈项——

“我要是嫁给你就好了,我是瞎子,是蠢货,我早就该嫁给你的……阿猿,我要是嫁给你就好了,我要是嫁给你就好了……阿猿,我对不住你,你待我的情意,我只能下辈子还了……”她满脸是泪,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要将一生的懊悔与苦难都诉尽。

哭到声嘶力竭,霍君华缓缓松开臂膀,努力撑起身体,双眼无神的四下张望。

崔祐领会,大声道:“子晟,快过来,快过来!”

凌不疑走到塌前跪下,微微发颤的伸出双手。

霍君华一把抓住,直勾勾的看着他,目光中喷发的不是对着崔侯时的深情与痛悔,而是一种火热的,强烈的,激动的情绪——“阿狸……我的阿狸,阿母一直惦记着你……你,你也不能忘了……”

这是霍君华最后说的话,然后她颓然倒回榻上,气息均无。

崔侯犹是不能相信,探了又探,最后抱着自小心爱之人渐渐发冷的躯体,放声大哭;屋里屋外的奴婢们也随同哭了起来。

一夜大雨滂沱,刚开出来的杏花被打的伶仃四散,待日头一晒,山风一吹,细小粉白的花瓣如芦花飘雪,盖的满山缟素。

第133章

去都城里报信的人还没回来,灵堂已经设好了。

崔侯哭的几次昏死过去,少商就让侍医熬了碗厉害的安神汤,哄着哭的头晕眼花的崔侯喝下去,只说那是提神醒脑的补药,这样他才能打起精神料理霍夫人的后事。

将沉沉睡去的崔侯托付给奴婢照看,少商才去了静谧的灵堂。

凌不疑早已屏退众人,独自跪在空无一人的灵前,背脊挺直如剑,肩膀宽阔如岭。少商忽然觉得眼睫有些刺痛——无论灾祸还是惊变,无论悲伤还是苦难,凌不疑永远都像浩渺的大海一样沉默,像巍峨的崇山一样亘古不变,让身边的人无比安心。

可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恐怕无人知道。

凌不疑回过头来,面色苍白,睫如长羽,眼中有种奇特的虚无孱弱。

他微微一笑,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少商,你是来劝我的么,不用了,我都明白的。生老病死总是难免,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亲厚,再舍不得,也总有分别的时候。”

少商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便道:“纵然生离死别难免,可只要心里有着惦念,无论是黄泉还是千里之外,都无改根本。人心易变,人心也难变。只要我心不肯变,管它沧海桑田,云梦变迁,又能拿我怎样?!”

凌不疑有些发怔:“真是这样么?”

少商笑道:“你难道没听说过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真遇上死心眼的,神仙来了也没用!”

凌不疑看了她一会儿,忽道:“既然如此,不如你我噬臂为盟如何?”

啥?少商倒退两步。这是怎么说的?

时人对誓言看的很重,发誓的仪式经常要见点血,比如不久前万老伯对萧夫人发的那个要修身养性的誓,就一气斩了七只白羽大雄鸡,九骓堂前的庭院被鸡血溅的到处都是,青苁领着奴婢们折腾了好几天才将腥气去掉。

不过牲畜血哪有人血高贵,所以好汉们多是咬破指头发誓的——既然手指难逃厄运,臂膀也走不远。

“那……什么,斩些鸡鸭好了,不用噬咬臂膀了吧。”少商倒不怕发誓,但她怕疼。

凌不疑没理她的抗议,轻柔但固执的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跪下,语气坚定道:“对着阿母,你来说,你对我永远不会变心。”

少商警惕的往后仰了仰:“你少占便宜,我只能说‘若你不变心,我就不变心’。”

凌不疑笑了,笑意中竟有几分心酸,“好,你就这么说。”

他的声音就像往常那样温柔。少商抵赖不过,只能恭恭敬敬的在霍君华的灵前发誓——“先灵在上,神明为证,小女子程少商在此立誓,若……若……”她睃了凌不疑一眼,“若他不对我变心,我也绝不对他变心。”

然后,凌不疑撩起她的袖子,毫不客气的在她白生生的嫩胳膊上咬了一口;少商像碰上了牙医一样畏惧瑟缩,不住拍打他的背。最初的几分侥幸心理和和对严重性的错估在看见自己冒着血珠的齿痕时转为勃然大怒,然后少商奋起吃奶的力气,在凌不疑肌肉坚实的胳膊上也咬出两排带着血丝的印痕来。

凌不疑似乎毫无痛觉,看着齿痕的目光还颇有几分不满意,仿佛少商偷工减料,没在牙齿上下足力气,可是天知道少商用力到两侧的咬肌都酸痛了。

次日回家后,阿苎一边给少商重新包扎臂膀上的咬伤,一边摇头,不过她很难得的没把事情告诉萧夫人,“刚没了阿母,还有个凌侯那样的父亲,凌大人也是可怜。”

少商捂着仍旧疼痛的上臂,重重吐出一口饱含怨愤的气息——废话!要不是因为凌不疑刚死了妈,她怎么会这么忍他!

霍君华的丧仪很隆重,皇帝几乎是以自己姊妹的规制来安葬她。凌不疑自然是执亲子礼,较尴尬的是崔祐和凌。一个是前夫,一个是没能上岗的现夫,在丧仪上该如何安排主次呢。不得不说鸿胪寺的官吏们还是很有想象力的,他们让崔祐顶了霍君华娘家兄长的位置,而让凌益居于客席。

其实照少商看来,曾经的夫妻闹到这步田地,几与仇人无异,凌侯何必还要来参加丧仪呢,皇帝又不待见他。

不过少商显然低估了凌侯的抗打击度,出殡那日,他不但来了,还带了凌不疑的继弟,甚至裕昌郡主也以凌家未来新妇的身份陪在一旁。凌益原本想站到凌不疑身旁去,不过被忍无可忍的吴大将军用胳膊撑到一边。

少商在心中不断冷笑。碍眼的前妻死了,大权在握的长子可以回家了,还有刚加了官秩的次子和郡主新妇,好个枝繁叶茂蒸蒸日上的凌氏一族!

最后凌益还是匆匆走了,因为崔侯从头到尾哭的不管不顾,泪水流的昏天暗地,差点连站都站不住,还得凌不疑搀扶着才能上马车。在众人颇富深意的目光下,凌益终于戴不住温文儒雅的面具,寻了个借口挪到人群后面去。

临走前,凌益对来找少商告辞,一旁的裕昌郡主却细声细气道:“可惜了,原本过几日就是君侯大人五十整寿的,家里都预备好要设宴,如今却……”

抱着两块半金砖的未来凌郡马立刻躬身柔声道:“多谢郡主惦记吾父。父亲半生劳苦,从不曾真正享过福,家里原本想藉此回寿宴好好教父亲高兴高兴,可惜……不过有郡主挂心,凌家上下感激之至。”

裕昌郡主看着小郎婿俊秀的面孔,娇声道:“你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以后不是凌家人,何必这么见外?”

少商冷眼看这两人犹如做戏般的对答,脸上却故作吃惊:“哎呀,我竟全然不知,该打该打了。五十岁可是大寿了,君侯理当好好庆贺一番,可是……”

凌益连连摆手,一脸谦和道:“死者为大,子晟的母亲刚走,家里正是悲伤的时候,我怎好意思大摆宴席。”说完便带着次子和裕昌郡主离去。

少商在后目送,心中又是一阵冷笑。悲伤?拉倒吧!

霍君华既死,凌不疑理应守孝三年,皇帝自不可能将婚事也推后三年,便告示左右原定的婚期不改,要让养子热孝成婚。皇后不无惋惜的对少商道:“如此一来,你们的婚仪就不能大大的铺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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