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2 / 2)

“既然如此,也许陛下为了制衡朝堂,会否了我们父子的请辞。”

“令尊欺上瞒下,事后找补,若是群臣效仿,陛下该如何?罚,还是罚一下的好。罚过了,你们袁氏以后就能轻身上阵了。”

袁慎沉吟不语。

“袁侍中还记得楼家吧。”霍不疑道。

袁慎酸溜溜道:“与少商定过亲的人家,就算我忘了,霍侯也不能忘吧。”

霍不疑不理他的轻嘲,面不改色道:“当年人人都说陛下宽厚,楼犇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竟只是流放罢职楼氏兄弟。却不知,还不如杀几颗人头的好。”

“此话怎讲。”

“楼家隐秘曝之于众,兄弟阋墙,叔侄嫌恶,楼氏两房虽为至亲,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算计着对方——如此虚伪做作无情无义的家族,以后朝廷举孝廉,或是谕旨征召,都不会再有楼家子弟的名字了。”

袁慎点头:“不错。除了楼垚这一支,至少数代之内,楼家难再涉入朝堂。”这才是对楼家毁灭性的打击。

霍不疑用一支竹箸轻轻支起药罐盖子,查看镬中汤药的熬煮情形:“争是不争,不争是争。等过上几年,丰饶功臣渐渐老去,袁侍中的锦绣前程就来了——不过,你要是以为我别有用心,不理睬我的劝告也行。”

袁慎气难平,忍不住道:“你抢夺我的未婚妻子,害的我家成了全城的谈资,难道还指望我对你深信不疑么。”

霍不疑放下竹箸,继续轻扇炉火:“不错。因为我是这都城中最盼着你好的‘外人’。”

袁慎啼笑皆非,忽的心头一动,道:“是以,你替家父杀了公孙宪?”

霍不疑淡淡看他一眼。

袁慎继续道:“我问过梁家舅父,他说那些人证的来龙去脉,是某夜有人以飞箭射入他屋中的,此后他才能循迹索证——是不是你所为?”

廊下一时静谧,一支花蕊繁碎的紫藤花枝斜斜探入檐下,霍不疑身形高大,仰头可触。他望着头顶的花藤,轻声道:“不错,是我杀了公孙宪一行人。”

“你,你这是……为何……?”袁慎心情复杂。

霍不疑伸手摘下一朵小小花球,在强劲的手掌中轻轻颠动:“……在边寨安定下来后,我就着人查访少商的近况。在想娶她的人中,你是其中翘楚,不但真心爱慕她,也最有毅力才干,将来少商十有八九会嫁给你。从那时起,我开始暗中注意袁家。”

“去年征蜀之战时,我察觉令尊举动有异,一番寻根究底,才知道第五成糊涂闯下大祸。米已成炊,当时就让令尊认错也无济于事了,于是我费了许多力气追踪到公孙宪一行人,赶上前去将人都杀了,并留下些活口做人证。”

袁慎觉得喉头堵塞,发声艰难:“你,你是为了……为了少商……?”

霍不疑抬起头,静静的承认:“不错。我曾说过,我是最盼着你好的人——这是真话,无论是之前,还是如今。之前,我盼着少商嫁你后一生无忧,你们父子若出了事,她怎么办。”

袁慎怔住了。

他记得梁无忌转达的证人之言——公孙宪的心腹死士凶悍无比,领头那位能开碑裂石的蒙面武士也受伤不轻;蜀道崎岖,霍不疑带着伤,漏夜冒雨疾驰数十里,只是为了……?

“如今,我希望少商对你不要一直心存歉意,若你过的不好,少商说不定又要去给你送王八汤乌鸦汤什么的,那我该怎办?”

袁慎:“……没有乌鸦汤。”

“哦,是么。我离开近六年,许多事都不知道了。”霍不疑神情自若,然而隐含的酸意简直喷薄欲出。

这次袁慎没有笑,也没有讥嘲。

他木木的着履下阶,低着头往外走去,在永安宫门前被少商一把抓住。

“诶诶,我才知道你来了,你家的事怎样了,你都被放出来了,想必无有大患了吧。尚书台议论纷纷……呵呵,你知道么,安阳世子替你说情了,也不知哪位教了他一段大仁大义的说辞,什么‘臣虽怨恨袁氏,然人才不可多得,为大局着想,臣愿捐弃前嫌’,呵呵呵,笑死我了,可惜没人看见前几日他在廷尉府骂你的样子……”

听着女孩喋喋不休,袁慎心中却一片迷惘。

他一直觉得太过情深不是什么好事,情深难抑让他那勇武洒脱的父亲意气消沉,让他贤惠痴心的母亲伤痛一世,让他自幼孤寂,然而……

“少商。”他忽然出声打断女孩,“公孙宪不是我父亲杀的,是霍不疑杀的。他故意冒我父亲的名,将来好保全袁家,全是为了你!”

少商霎时惊呆如人偶。

袁慎一口气说完:“有一个人,于孤寂苦寒之中,于毫无希望之时,依旧在暗中看着你,护着你——你听清楚了么,我不领他这人情,可是你得领!”

说完这话,他再不顾二十多年的教养仪态,拔足疾奔而去,不想让女孩看见他盈眶欲出的热泪。

第167章

宣太后披衣起身,一手撑着额头,虚弱道:“翟媪,十一郎还在么,唉,我怎么一睡就醒不过来似的。你别摆出这幅样子,快扶我起来……”

翟媪紧闭嘴唇,扶宣太后走到窗前,不满的指着对面廊下的身影:“喏,还没走呢,也不知那汤药有没有熬干……咦,那不是少商么,她怎么躲在角落里……”

永安宫的内庭结构是为凹字形,底部是坐北朝南的正殿与正居,不过宣太后这几日恰好搬到通风更好的东面内寝居住,对着窗户正看见对面廊下的霍不疑,同时也看见缩在转角后面的少女,泫然欲泣的望着药炉前的青年,瑟缩不前。

站在窗前,清爽温暖的风夹着春天独有的蓬勃花草气息柔柔的打在脸上,宣太后笑了笑:“少商长大了,她走的弯路也太多了,自己找来的罪也不少……嗯,里头也有我的‘功劳’。有些事情,没想清楚就是没想清楚,她性情这么急躁,慢慢来也好。翟媪,将羽兜拿来给我披上,今日春光这样好,我想出去走走……呃……”

话没说完,她软软的倒了下去,翟媪大惊失色,无比惊恐的尖叫起来,凄厉的呼喊响彻内庭,对面的青年与少女闻声,一齐飞奔而来。

……

轰动一时的‘袁沛包庇刺客’一案终于落下帷幕。

袁沛受到了与楼垚大伯一样的处罚,革职罚俸,并发还原籍闭门思过,不过差别在于袁沛临走前,父子二人同时受到皇帝召见。

陛见后,皇帝先痛骂袁沛行事糊涂,全无朝廷重臣的章法,着实该重重责罚;然后语气一变,皇帝又表示理解袁沛对义兄的情义,若霍翀也受人欺骗做了错事——虽然他那睿智果敢犹如天神的义兄绝不可能这样,他也会难以抉择。

袁沛不住叩首,表示悔过。

袁慎:……话都被您老说了,别人还说什么。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