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已经凉透了,谢聿进了前堂, 一身白衣上还沾染了些许泥水, 些许狼狈。若是平时, 他久出未归, 也不会过问, 今日不知怎的, 谢晋元先是皱眉, 见他这副模样, 脸色竟是沉了下来。
“干什么去了, 半夜三更才回来。”
“没什么, 出去转转。”
何老五已经去拿了干净外衫,谢聿就在堂前换下了衣服,洗了手才回来,谢晋元亲自给儿子倒了酒,父子两个都坐了桌边。
谢晋元将酒盏推了他的面前来:“婚期定的急了些,但是为父细一想,也真是太多年了,该成亲了,不然你的亲事都该张罗的过了。”
谢聿拿过酒壶来,也亲自为他倒酒:“现在该告诉我了吧,到底怎么回事?”
谢晋元点着头,很是唏嘘:“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查清楚,此事说来话长,如果从头说起的话,那要从为父与徐家的渊源说起了。”
他拿起酒盏来,一仰而尽:“你祖父早亡,后来你祖母也去了,当年徐老太医救过我的命,怜我孤苦一人,便让我常去府中走动。徐家到了这一辈上,无儿只有两女,徐老太医早年丧子,便有意结亲。起初定的是徐淑宁,我常年在外打仗,总不在京中,没想到后来正值宫中选秀,不知怎的就选中了徐家长女。徐家退了婚之后,我与次女宜宁结缘,可惜因为选秀单上有她的名字,未能成婚。那一年事情很多,后来有了你,巧得我不在京中,远赴西北极地平乱,谁想到等我回来,你娘已生下你咽了气了……”
说到此处,心中愤恨,紧紧捏着酒盏。
谢聿又来给他倒酒,男人之间,无需更多言语,便能理解心中苦楚。
谢晋元继续道:“我想着你娘说过,她不喜欢被埋起来,那样会害怕,她想什么水葬,随着水流飘走,如果想她了,以后还能相见。那时候走火入魔似的就做了筏子,装扮了一番将她放了护城河水流上面。后来她飘走了,我一路跟着南下,只一日的功夫,就失去了她的踪迹,再往后,心中懊悔,我怀中抱着你,到处寻找她的尸首,想还是让她入土为安,没想到一直没找到。等你三岁以后,遇着景岚的时候,她已是怀抱着今朝了,那时候年轻气盛,我只当是长得像你娘,没有多想。”
拿着酒盏晃着盏中酒,谢聿听见今朝二字,也饮下苦酒。
谢晋元坦然道:“从前一直当她长得像你娘,为此不愿给她名分,她一嫁再嫁,一再错过,等我发现她就是你阿娘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查明之后从知道,淮地顾家只有一双儿女,她是半路被捡回去的,按着日子算,正是你娘,不知怎么就缓过了那口气来,现在她牵挂着顾家,若是再不迎娶,只怕今生就要无缘了。”
怎么能这么的巧,小时候她还曾同自己生活过,照顾过他。
谢聿低着眼帘:“那她现在知道了吗?”
谢晋元摇头:“她始终不知,从前的那些事,于她而言,似是从未发生过一样。婚期定了五月二十八,也是快了,恨不得这就娶了她过府,皇帝已是亲下了诏令,镇守西北边关的顾将军已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他便是顾今朝的亲生父亲,若是他先回了京中还不知道多生多少事端。”
谢聿再给父亲倒酒,谢晋元只说封地太远,景岚不肯前去,想借由世子府成婚,他自然应允,爷两个难得坐了一处,这一夜说了不少事。
提及从前在一起时候,景岚是如何照顾谢聿和今朝两个人的,谢晋元还能想起一二,促膝长谈,直到快亮天了,才回去歇下。
天亮之后,谢聿也早早起了,他让何老五帮衬着收拾世子府,早早离开了府中。
难得今日无早朝,他让人赶车去往景夫人府上。
一路无话,到了大门口了,看门的小厮出来扫地看见是世子府的车马连忙迎了出来,一招呼,院里倒水的来宝听见了,拿着盆就走了过来。
谢聿下车,来宝赶紧上前来了:“世子来得好早,我们小主子还没起呢!”
谢聿走过:“无需惊动她,今日有事来尋景夫人的,夫人可起了?”
来宝点头,自然迎了他进去:“夫人才起了,我带世子过去。”
谢聿也没带别人,径直走了进去。
进了府院,景岚正在院中晾晒干花,见他走过来了,登时怔住。
谢聿上前见礼,她忙是招手:“什么事,怎么来得这么早?”
来宝见二人说上话了,赶紧退下了。
谢聿自怀中拿出旧帕子,双手捧了她的面前:“夫人以后便是我阿娘了,还留着这旧帕子无用,给夫人送了回来,愿夫人以后年年岁岁,都福寿安康,以后有了新帕子,再送与我就是。”
那帕子已有十几年了,的确是黄旧得不行了,景岚伸手拿过,也心生唏嘘:“也好,从此你便同今朝一样,唤我阿娘吧,既然嫁了你爹了,如同亲生一样,来吧,进来坐会儿,我让人给你倒茶。”
说着景岚已是转身先走,示意他跟上来。
谢聿未动,看着她背影目光灼灼:“阿娘。”
万万没想到,他突然叫了一声阿娘,景岚听得真切,又觉恍惚得很,她顿时站住了,回眸:“你刚才叫我什么?”
谢聿上前一步:“既是迟早的事,先叫了也无妨。”
景岚抿唇,眼帘微动:“嗯,无妨。”
她再未回头,先行挑了门帘走进前堂,见翠环在屋里掸着灰,让去倒茶了。
谢聿走进,随之坐了下侧。
顾今朝一夜好梦,本来想睡个懒觉的,但是来宝早起去前院回来,说是谢聿来了,她登时清醒了,赶紧坐了起来。
来宝一口气拿了好几套衣裳来:“看看,喜欢什么颜色的,今日想穿哪个?”
今朝笑,来回看了眼:“算了,别太张扬,平时穿什么就穿什么吧!”
来宝将白衫放了床边,别的先送了回去:“那好,就穿白衣吧。”
顾今朝赶紧起来,穿上衣衫,下地洗漱。
来宝撞了她的肩头,直跟着她身后:“昨天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回来的那么晚?”
“干什么了?摔了一跤,别提了!”
今朝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的,洗了脸,忙是坐了镜前。
来宝给她梳头,她动作也快,没多一会就给收拾立正了,顾今朝忙是起身,这就往前院来了。
她脚踝还疼,走不快,还担心着这么一会儿了,谢聿会不会已经走掉了,直接奔了前堂来,一开门心就放了下来。
谢聿坐在一旁,正拿着茶碗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