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明白,傅淳虽有几分真心义气,却并不敢全然相信他方才说的,“只是想知道真相”、不会对傅雁回或傅家做什么。
傅淳一定想到了,若她不答应这笔交易,傅凛必会透过别的渠道去查傅雁回的事,到时谁也说不准事情会走向什么样的局面;于是才半卖半送这个人情,答应亲自牵头去查,这样一来她便可及时掌控大局,若然事情的真相可能引发傅凛与傅家激烈冲突,她也好及时在其间缓颊、平衡。
“还是当做单纯的交易吧,”傅凛冷静地望着傅淳的眼睛,“如此,你我都会少许多负担与猜忌。”
傅淳今年二十有四,在临川城卫戍校尉的位置上待了近三年,怎么说也算是见过场面的人,今日却接连被这位五堂弟震撼,此刻除了讷讷点头之外,竟是无话可说。
她已许久没有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受了,偏偏对方步步算得准、踩得稳,说出的每句话都先她一步,让她只能甘拜下风。
“我先告诉你一件事,算是给你的‘定金’,”傅凛抬头望了望天色,轻描淡写道,“你们眼下造楼的那个位置,正正堵着临川城防逃生地道的出口方向。”
虽只短短一句话,却当真给傅淳送了个不小的人情。
临川城的逃生地道,是几百年前建城之初就纳入城防体系的一部分。
因年代久远,建城后又一直没有启用过,便渐渐被人忽视、淡忘了。
如今年长的人偶尔还会提到临川城有地道的传闻,却很少有人说得上来具体布局。
早前州府寄存在官学书楼里的那批古老记档中,本是有一张城防布局图的,可经过月余前那场大火,布局图早就化成了灰,是以州府选在城郊五里铺修建专用楼院存放典籍、记档时,压根儿没想到会与临川城内的逃生地道有冲突。
若逃生地道的出口被堵占,一旦临川城遭遇兵临城下的战祸或天灾,不知会枉添多少原本可以逃生的冤魂。
只要傅淳找到那个地道出口的具体位置上报州府,这功劳不算小,足够将功折罪、免除两年苦役。
傅淳既惊喜又讶异,还有一点点不敢置信:“你看过最早的城防布局图?”
“你就当是先祖托梦给我吧。”傅凛冷冷白她一眼,半真半假道。
他这话也不算完全骗人。
毕竟当年绘制临川城蓝图的时任匠作中郎高展,就是留了《匠作集》在桐山别院书楼中的那位傅家先祖。
那本早已被傅家后人忘到天边的《匠作集》中,详尽收录了高展毕生心血,自不会少了他最为得意的“临川城防”这桩杰作。
不过,他目前对傅淳只打算交易,并不打算交心,当然不会傻到将《匠作集》这张底牌合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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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觉已将事情都交代清楚,傅凛便转身要往食肆那头回了。
接下来的事不必他操心,以傅淳的能力,定有办法找到那个被荒草杂树藏起来的地道出口。
若她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他也别指望她能帮忙查傅雁回了。
傅淳见他并不想谈建造图的相关的事,便也不多在此事上纠缠,只是追着他的步子问道:“对了,你怎回到这里来?”
“有人让我在这里等她,”傅凛头也不回道,“你别跟着我,做你该做的事去。之后若有什么消息,到桐山来找我就是。”
这态度,未免也太实际了。
“交易说完,就不能热络一下交情吗?”傅淳没好气地笑道。
傅凛止步,略侧过脸瞥她,眼神认真:“还是别太热络,我怕有人误会。”
叶凤歌久在桐山,与傅家本家的人没太多交道,对三姑娘傅淳是只知其名不识其人的。若她回来时见他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姑娘,那多不好?
虽这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小事,可他不想让叶凤歌有片刻的误会,他怕她会委屈难过。
见他态度坚决,傅淳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停下脚步,百感交集地目送着他渐行渐远。
半晌后,傅淳回身走向傅准,却惊见傅准泪流满面,不禁吓了一跳:“你哭个什么劲儿?”
“大哥他……”傅准抬起手臂压住自己的眼睛,哽咽道,“他看我了!他先前与你说话时,远远看了我好几眼!”
天,这盲目的崇敬……
傅淳好笑地揽过他的肩:“你大哥方才说了,今后我可以去桐山找他的。若你乖乖的,别跟家里人说今日咱们见着他了,那将来方便的时候,我就带上你一起,可好?”
这小子先前紧张得都没敢吱声,搞不好傅凛都不知他是谁。
傅准自是擦着眼泪猛点头,拍着心口保证绝对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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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川城内,大通绣坊后院。
叶凤歌拢着披风坐在廊下长椅上,怔忪望着身侧与自己并排而坐的师兄邝达。
邝达侧身坐着,右臂搭在长椅的椅背上,左手把玩着一个精致的乌漆小药匣,一袭青衫衬着眸心的沉静悲悯。
“师父原说等你五日,可前天一大早就有人从京中带信来,似乎有个少见的病例急求她入京诊治,她便匆匆启程了。”
邝达看了叶凤歌一眼:“师父给你留了话,不过她让我先问清楚,你心中是否有决断了。”
二人都知道,妙逢时问的这个“决断”,是指叶凤歌是否接受师门召回。
若她选择继续留在傅凛身边,就意味着她会被师门除名,无论将来她与傅凛的结局如何,都只能愿赌服输,再回不去了。
叶凤歌轻咬唇角片刻后,壮士断腕一般,声浅清却坚定:“我,留在桐山。”
“合着还真是药门弟子避不开的宿命,”邝达自嘲地轻笑一声,将目光转向院中那些萧瑟花木,“你俩定情了?”
没料到他会问得如此直接,叶凤歌愣了愣,尴尬地垂脸看着自己的脚尖,清清嗓子:“我也不知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