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并非不知,而是年少浑噩,一切得来太易,对万事万物入眼不入心。
他的兄长没有从家中得到太多,甚至因病不能轻易踏出桐山这宅子,却从不曾错失一花一木间那些渺小的美好。
而他,一直活在这些美好之中,却毫不自知,只是没心没肺浑噩度日,百无聊赖地等待长大。
在自己还浑浑噩噩虚度着大好年华时,这个因病弱而困囿在桐山宅中多年的兄长,已成了那样了不起的人。
所有出自他手的东西,全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从来无缘亲临远方,眼中却有活灵活现的至美天地。
“那日回到别院,我与六堂兄和八妹妹都觉你好威风,”傅准望着对桌而坐的兄长,眼里毫无遮掩地闪动着崇敬的光,“像是能造出天地万物的神。”
从那之后,傅家的小辈们便时常结伴去傅凛在临州各地的珍宝阁,供奉似地买回许多东西,仿佛这样便能离这位威风的兄长近一些。
外人都说傅五公子心思诡谲、刁滑奸商,傅家一众小辈却从不这么认为。
被家族冷遇多年,孤独地生活在这桐山上,没有机会正经进入书院求学,也得不到家中庇护扶持,却镇定从容地造出了自己心中的山河。
不过才短短三四年,自立门户的傅五公子名下产业已在临州遍地开花,在临州商界声名鹊起,与原州、翊州的商路也相继打通。
每一步,都走得那样坚定且游刃有余。
“家中好些与我年纪相仿的兄姐弟妹都说过,我的兄长,走在一条家中同辈谁也不敢走的路上。”
不享家中荫庇护持,却也不受家主令的约束,如孤独却野烈的苍狼,迎着风霜雨雪,输赢不惧地傲立在红尘之间。
也就是从那时起,傅准终于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哥,娘和家主想让我进州府匠作司,只是因为傅家需要有自己人在那个位置上,”傅准慢慢挺直了单薄的胸膛,第一次勇敢地直视着自家兄长的眼睛,“而我想进匠作司,却只是想和你一样,禀匠心,造天地。”
他不愿成为汲汲营营于名声、权位的宗族棋子,他想成为大哥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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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凛见了鬼似地瞪着他,一直瞪着他。
傅准被瞪得心中发毛,紧张兮兮地咽了咽口水:“哥,我……说错话了?”
屏风那边传来“噗嗤”轻笑,打破了不明的尴尬。
兄弟俩双双扭头,就见叶凤歌闲散抱臂,斜身靠在屏风边沿,看热闹似的望着这头。
傅凛“腾”地站起身,略有些狼狈地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越过叶凤歌,直奔屏风后头去了。
叶凤歌姿势不变,只是回头看了看屏风后头属于自己的地盘,又略带歉意地抬眼对愣在书桌前的傅准轻轻颔首。
傅准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好半晌后才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我……”
“七公子请勿见怪,你大哥他只是害羞了,”叶凤歌远远对傅准报以安抚的笑意,软声道,“毕竟还是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当面夸成这样,他大概是没想出来该怎么接你这话。”
第七十八章
“凤歌。”
叶凤歌闻声,噙笑回眸:“嗯?”
浑身不自在的傅五爷正坐在叶凤歌的书桌前,一副手脚都不知该放哪儿的窘迫无措。
抬眸瞥见她那略带调侃的笑意,傅凛故作凶狠地瞪她一眼:“你再笑,立刻就会有大事发生你信不信?”
哟哟哟,好凶。若耳朵尖别那么红的话,还真叫人害怕呢。
叶凤歌两眼笑成弯月亮:“我信我信。没笑,真没笑。”
大约是见自己的威胁半点用处也没有,傅凛转头面壁,留给她一个恼羞成怒的后脑勺。
那副别扭的模样,真叫叶凤歌心都要化开了。
叶凤歌忍下笑意,以商量的口吻温声道:“瞧着这会儿雪不大了,我替你送七公子出北院,行吗?”
她明白,此刻的傅凛定是心乱如麻,大约是更希望独处片刻的。
傅凛没回头,只是极轻的“嗯”了一声。
按说傅准也没比早前那位表少爷尹华茂大多少,可到底是临川傅家的七公子,教养分寸终究是尹家孩子拍马也比不上的。
听了叶凤歌与傅凛这番简短对话后,傅准立刻站起身来,规规矩矩朝叶凤歌行了个常礼。
“那就有劳凤姐儿了。”
语毕,又小心翼翼对屏风后道:“大哥,我明日还能来这里找你吗?”
“来什么来?都要忙死了,哪有闲功夫成日在这里等你?明日下午我要去小工坊。”傅凛没好气地隔着屏风抛出一串冷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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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凤歌与傅准隔了两步的距离,慢悠悠并肩走在回廊下。
“七公子别放在心上,他就是别扭,”叶凤歌弯唇浅笑,“方才他其实是在告诉你,明日下午他不会来书楼,你若愿意,可以去小工坊找他。”
傅准扭脸看了叶凤歌一眼,见她肯定地点点头,这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大气。
此刻的雪势较上午已小了许多,可接连两日的积雪已让天地一片白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