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王偏头瞧他, 似惊讶,似不解, 此时他的神情里有着几许孩子气的天真无邪、不谙世事, 且居然一点也不突兀。
他这一瞧,燕帝语塞。
符简垂眼,瞥了董之恒一眼, 董之恒装什么也没看到, 眼观鼻, 鼻观心。
大智若愚,德王从不是什么天真良善之辈,甚至然他比谁都深谙人心,深知帝王之术,从他至始至终紧握周氏宗族这一手就可知。
董之恒效忠的是当今燕帝, 帮的自是燕帝,但现在不是他开口的时候。
给燕帝出主意的也是他,不能什么都囊括在手, 那就一点点地要, 一点点地夺,德王在乎名望, 在乎祖宗家规, 哪怕现在他跟圣上生疏了, 看在面子上,他也会让步。
圣上败就败在之前太咄咄逼人,太防着德王,也太小瞧了……德王妃。
“王叔?”德王装傻,燕帝紧绷着脸,又叫了一声,催促,毫不放松。
“这个,”德王回过头,挠挠发热的脸,想着道:“我过两天再回您行吗?”
这是要回去跟德王妃商量,一个妇道人家,燕帝紧促一笑,正要说话,又听德王“哎呀”了一声,“今个儿初一呢,您好不容易一年到头就封笔这么一天,赶紧歇歇罢,要不别说皇后娘娘他们心疼,咱周家列祖列宗都要心疼您了呢。”
燕帝一笑,又要说话,这时封笔时辰已到,只得作笔。
一行人前去了御书房。
封笔仪式一过,德王就告辞回祈安殿将歇片刻,中午再过来与皇帝一道去天坛。
他走时,跟宋大人说了两句话,宋韧便借机跟皇帝告了个罪,欲送德王一程,说几句家常话。
“这大过年的,你们翁婿俩是该多说两句。”燕帝准了,令人道:“孙公公,你陪宋大人送王叔几步。”
“是。”
这还派了个人跟着呢,宋韧无可奈何,一路上只得把一些话掩下了,就问了问女儿和外孙外孙女身体的事。
小五已许久没归过家了,在皇帝没归都的时间里,她进一步拉开了与宋家的界限。
而宋韧能搭上自己为女儿作嫁裳,但不能搭上整个家族,只能看着女儿一步步下她的棋。
“都好着呢,”德王体温过高,背后一身汗,血脉贲张让他言行都跳脱了不少,少了这几年成熟以来的自持稳重,“小五漂亮着呢。”
宋大人问女儿个好,问出了女儿还漂亮着呢的话,哭笑不得。
“真的!”看宋大人不信,德王加重口气,“一样的漂亮,不不不,更漂亮了。”
“王爷。”这是说不来正经话了,宋大人失笑摇头,停了脚步,“那老夫没什么担心的了,王爷金安,王妃金安,还请王爷替老夫问候王妃娘娘一声。”
至于盼着她回娘家的事,不说也罢。
孩子大了,有她的路要走,他们这些老家伙就别碍着她的路了。
“嗯,”德王点头,笑意吟吟地看着岳父大人,一脸的开心,“等会我就告诉她,本来说是初三回娘家,没想初一就能见着了,岳父大人你等着,我回去吃好药就带她过来看你。”
“啊,”宋大人一听,这还能见着了,也高兴了,笑眯了眼,“不急不急,您歇歇再来,中午我应该还在的。”
大不了就是圣上赶他,他找借口多赖一会儿就是。
“在的,不急。”德王一点也不着急,岳父肯定在,他要是不在,大侄子如何舍得?
宋韧一下子也回过味来了。
他女儿等会儿来见他,跟面圣无异了。
陛下这是今天就要一个答案啊。
宋大人内里徒地一沉,脸上笑了笑,朝德王拱手,“那老夫不送了,路上积雪,王爷一路小心。”
“行了。”德王一挥手,背着手大步去了,背影颀长矫健。
看光背影,他当得上大丈夫。
就是不知道往后他还当不当得上“大丈夫”三字,撑起他女儿头上的那片天,让她有厮杀博斗的余地。
“召康,还有点小。”去年年初女儿跟他说的这句话,此时在宋韧耳边回响。
因还小,情胜过命。
因还小,就不会知道事情只要发生了就无后悔药可吃的重要性,因为世上真的没有后悔药,断了的臂不会重生,失去的永不会再回来。
可只有永失一切的老人才会痛哭,年纪太轻的时候在忙着失去,永不会知道手上的一切有多珍贵。
宋韧希翼他女儿搁在心上的人在经过那么多的事后,已知她的珍贵,他盼着他们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这厢德王回了祈安殿,他一回没跟王妃说上话,就被听王妃令的随从们请去沐浴了,等换了装束回来,王妃正抱着小郡主在说话,世子在一旁做功课。
德王过去把小郡主抢到手,北晏被他惊得“咯咯”笑了两声,拍了下小胖手,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父王,希望再来一次。
“叫父王,叫不叫,叫不叫?”德王挠她的胳肢窝。
“咯咯咯咯……”北晏欢快地大笑着,在她父王的腿上拼命地扭动。
世子在旁抬起头,撇了下嘴。
闹死了。
“娘,娘……”北晏开口,嘴里叫的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