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后淡淡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想见你,出家人斩断尘缘,施主请回吧!”
楚旼脸上僵了僵,低声道:“孩儿不日将发往凤阳圈禁,此生大概再难见母亲一面,今日特来拜别。”
惠后冷笑一声:“你倒还记得我是你母亲!可惜我却没福,没你这么个卖母姐以求苟活、无君无父的儿子!”说完居然上前,咳嗽一声,往楚旼脸上啐了一口浓痰。
楚旼闭了眼睛,也不闪避,眼泪却滚滚而下,惠后看他这般,更加厌恶:“也不知你父皇怎么生出你这么没血性的儿子,父仇不报,母命不尊,屈身人下,苟活于世,连你生母和你亲姐姐都置之不顾!白白牺牲多少跟着你的人的性命,我若是你,早一头撞死了!怎么有此面目苟活于这世上!”
楚旼身子抖了抖,脸上越发苍白,惠后却转身就往里头走,竟似是对这样诀别的时刻也毫不留恋这唯一的儿子,楚旼忽然哽咽着叫了一声:“母亲!”
惠后顿了顿身子,没有回头,楚旼含泪道:“母亲这一辈子,可有真正将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疼爱,而不是将儿子当成复仇的有用的工具?母亲心中,就不曾对儿子有过一丝半点来自血脉的慈悲吗?”
惠后身形凝滞不动,楚旼哭泣道:“从儿子懂事起,每一日都在无休止的习字认书,又不许对外表露才智,日日写字到深夜,却还是要叫儿子比楚昀那蠢材还要笨,每一天都叫儿子记住父仇难忘,复辟大位,但凡背不出一篇文章,便要饿肚子,打手板,跪在父皇灵牌前罚抄字,明明恨毒了皇叔父,偏偏又要叫儿子讨好他,明面上整日给儿子送吃的玩的,实际上但凡多吃点好吃的,便要饿一餐,但凡有喜欢的猫儿狗儿鸟儿玩物,定要当着儿子的面弄死弄坏,到大一些了,但凡和哪个宫女内侍略亲近些,母亲就要将那宫女内侍打死,儿子这一辈子每天都在演戏,每一天都被识穿我真面目的噩梦惊醒,演到最后,儿子也不知道儿子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了!母亲只记得你的复仇大计,记得父皇深仇大恨,却没想过更疼爱儿子一分吗?”
惠后厉声道:“你父皇被奸人挑拨御驾亲征,又在蛮夷之地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回来,却又被奸人所害,我含垢忍辱这些年,寄希望于你,你身负此血海深仇,不思卧薪藏胆,奋发图强,却尚且还想着享福安乐,苟活一生,我都替你难为情!你居然还好意思说这些!从此以后,你只当我死了罢!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儿子!你我母子之情,早在你出首那一日,已绝了!”说完惠后已疾步往里走了去,只剩下楚旼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双林看楚旼跪了许久,起了身,将身侧汗巾解下,递给楚旼,叹了口气道:“殿下……请回吧。”
楚旼接过汗巾,胡乱往脸上擦了擦,往惠后走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猝然起了身,默然不作声,转头走了出去,双林也跟了出去,看到侍卫们已紧紧跟上了他,一路走出庵堂要上马车之时,楚旼忽然顿了足,往庵堂一侧看了过去,庵堂一侧有个池塘,隔着池塘,却有个青衣人影站在那里看过来,因池塘甚大,那人又戴着帽子,有些看不清楚面容,楚旼只顿了顿,仍是掀帘上了车。
双林站在后头也看了过去,看到那人见到双林注意到他,拱手施礼致意,双林却认得那是瑞王,心里警醒起来,转头对天枢道:“叫人警戒,上车立刻回城!”天枢看了眼那边道:“公公放心,这庵堂闲杂人等进不来,适才山下的守军有来报,说是瑞王殿下只是路过,远远看看罢了。”
双林点了点头,仍是吩咐尽快上车回城。幸好一路没出岔子,到底平平安安又将楚旼押回了宗人府,看着他情态平静,并无异状,又吩咐了一番负责看守的人,才回宫交差。
楚昭听双林转述今日所见,点头叹道:“不错,惠后这人,深沉得很,小时候楚旼到母后宫里请安的时候,见到我们吃的桂花糕,很是喜欢,多吃了几块,我母后想着他爱吃,下一次他来又备上了,结果他却一块都不再吃了,我母后让他吃,他那时候还小,不知遮掩,都快哭出来了,我母后此后看他来,再也不备饮食了,后来干脆禀明父皇,能不让他来,便不让他来,为了避嫌,干脆连我们都不许和他说话太多。他后来和瑞皇叔更亲近些,也是没法子的事,我和楚昀都不敢和他亲近。”
双林想了下楚旼在这样的教育下,居然没有变成个疯子,倒也奇怪,楚昭看他出神,不喜他太过伤神,便道:“莫要想这事了,皇家的事哪里都是一团糊涂账——这时候说起来有些没意思,只是我父皇,早些时候,对福王是有些真心疼爱的……早年曾给福王选了个富庶的封地,想打发他去就藩,那封地除了无兵权之外,富庶一生是不愁的,结果惠后去太皇太后那里哭了一顿,太皇太后便和我父皇大闹了一番,硬是将福王留在了京里,那次以后,我父皇就再也没理过福王的事了。”
双林笑道:“若是惠后能如先太后一般睿智精明,审时度势,福王的一生,大概会平顺安乐许多。”
楚昭念及生母,脸上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惠后一直将福王当成报仇的刀子,叫福王如何能真心爱她重她。古人云慈母爱子,非为报也,其实儿女岂有不依恋母亲的?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母亲之爱,无可替代,嘉善长公主,时不时问母后去哪里了……便是寿哥儿明明身边乳母女官一个不缺,还是时时怀念母妃……安姑姑整日唠叨着说没个母妃护持不行……”他忽然止住了话题,看向双林,脸上露出了有些歉意的神色,双林知道他大概是想起这原身的身世来,微笑排解道:“我虽不记得母亲,不过听说若是真有人愿意为了孩子抛弃一切的,大多都是母亲,想必陛下说得对,这慈母之情,难以替代。”
楚昭伸手去拉了双林的手道:“是我失言了……忘了你自幼就进了宫。”双林失笑道:“这有什么,世事哪有十全十美的,没得到过,其实也不大觉得可惜。”
楚昭满心歉疚,描补道:“过几日,朕有个惊喜送给你。”
双林回神过来问:“什么惊喜?”
楚昭含笑道:“你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反正定教你欢喜的。”
双林看他只不说,他本也不是个好奇之人,便也不问,笑道:“今儿见到天枢了,想来他们这些暗卫,你都安置好了?”
楚昭点头道:“是,主要还是看他们意愿,也有些人愿意领了银钱还乡找亲人或是回去种田去了的。”又道:“以后你要出宫办什么差使,需要人护卫的,只管叫人去找天枢叫他安排侍卫给你。”
双林想到瑞王,点头道:“好。”
楚昭看双林居然没有说什么僭越之类的话,而是安然接受,心里熨帖,伸手去拉了他的手,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只是用拇指微微摩挲着双林的手心,许久以后才道:“我会对你好的……”
第136章 情爱小事
不几日楚霄楚旼先后都去了凤阳,此事终于告一段落,双林一颗心也放了下来,身子终于大好,和楚昭又和睦情好,便又不太去外宅,而时时在宫里,英顺自然乐得将双林这个御前大总管本就该负责的事又都推了回去。好在双林之前也熟悉,处置得倒也轻松。眼见着年过去,早春要到了,春寒料峭里,宫里一年诸事也开始谋划起来。
这日按例六局又送了单子过来给双林审着,平日里这些原也都是英顺批过,他不过是掌掌眼罢了。这日英顺却告假出宫去了,双林反正无聊,便叫那送单子的罗方拿上来,他早点批了叫下头好赶紧办差。
双林漫不经心地拿了单子来看,过了一会儿忽然眼光在某一行字上凝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淡淡问:“玉堂、寿安、曲台、猗兰、广明、清凉六处宫殿修缮预支?”
罗方连忙笑道:“这是前儿工部发过来给营缮司的,说了陛下给了工部口谕,让修缮这几处宫室,玉堂、寿安是给先帝的无子太妃们挪进去住的,另外四处是备着封妃了,因着国丧才过,暂不封后,但是陛下后宫总不能空着,听说前朝的大人们便提出了让陛下先封贵德贤淑四妃,礼部已报了秀女名单呈御览,待春祭过后便要下旨了,这宫室立时就得收拾出来……这还好了,原本听说四妃六嫔都要选出来的,若是这般我们可不得忙坏了……还是陛下道先帝才走,一切从简,先封四妃便可了……”
双林忽然感觉到了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剥落开来,却有有着一种终于来了的痛快感,他也不知是如何翻完那几页账册,漠然想着这些日子自己几乎不离楚昭左右,难为楚昭还能找到空子和大臣们商议,没让自己打点这事——这已是帝王极为难得的体贴爱重了。
不错,藩地里他的确是为了自己曾经遣散姬妾,但是,那时候他不过是藩王,一心扑在别的地方,本也无心在那上头,那些毫无名分的女人并不重要,打发了也没什么。如今事易时移,他登基为帝,正是壮年,后宫难道还能真的一个妃子都不封?后宫现在是太皇太后为最贵,若是楚昭迟迟不封后,朝廷命妇们谁来统领,后宫谁来掌事,谁来主持嘉善长公主的婚事,负责皇长子的抚养?皇后之位不会一直空缺。兴许在楚昭心里,封了也可以放在那里作为摆设,他待自己的心不变就好,可是自己,真的能过得了心里这道关?等着他封后纳妃,等着他儿孙满堂……他不仅仅是他的爱人,还是一个皇帝,是一个父亲,是别人的兄长,还将成为别的女人托付终身的丈夫。
自己这些日子是被楚昭温柔体贴给蒙住了眼,却忘了一些事,汉数代皇帝,几乎个个都是双性恋,断袖之欢也好,分桃之乐也好,哪一个和男宠们情投意合的时候,后宫没有妃嫔皇后?又岂会没有皇子皇孙?楚昭自己也说大皇子年幼失恃,需要慈母抚养,想必早就想好总要选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来抚育大皇子了,而皇家子嗣传承,又哪里是只有一个还不知贤愚的皇子可以保证的,在这孩童夭折率这样大的古代,哪一任皇帝不为保天下稳固,生上十个八个皇子?
福王瑞王尚能彼此相守,如今他与楚昭,又何尝不是圈禁在这皇宫里的一对儿,只是楚昭是主人,选择余地至少大许多。如今回想起来,福王瑞王一事上,楚昭做出如此宽大处理,这些日子又事事让步,怕是当时就已是对自己的一种补偿?他会什么时候才和自己说这件事呢?前几日说的惊喜,总不会是这件,那便是大概在这之前,先给自己更多的好处,更多的温柔,让自己沉溺在这里头,再也舍不得他……
晚间楚昭看到双林满眼是笑:“快来,朕有个好东西给你。”一边拉了双林的手,亲热的揽了揽他的腰,笑道:“你太瘦了,前儿病好多了吧,得多吃点。”一边拿出了一根宝光灿烂的玉腰带来,上头镶着明珠,粒粒圆润,都有拇指头大,楚昭亲手替他围上,笑道:“南边贡来的,我今儿看到觉得合适你,没让他们入库,直接扣下了。”
双林低头去看楚昭那修长灵活的手指替他扣着带钩,心里一阵酸楚,楚昭这些天变着法子赏赐他,玉佩、印石、砚台、带钩,尽皆价值连城,这般反常,他居然完全没有察觉——不能给他位份,便用这些来补偿他,是这个意思么?楚昭看他垂头不语,却也习惯了他一贯寡言少语,手上微微使力,将他抱着坐在贵妃榻上笑道:“朕亲手给你围上,又要亲手替你解开了。”
双林被他忽然揽到他膝上,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伸了手去扶着楚昭的脖子,低头看到楚昭英俊而年轻的面容,眉飞眼利,这些日子是他最得意的日子,从不得志的卧薪藏胆数年到得登大宝,他终于一雪前耻扬眉吐气,整个面容都充满了勃勃朝气,充满了吸引人的男性魅力,整整一个天下在等着他君临……傅双林不过是他拥有的广袤无边的天下中,微不足道的一小点。
双林低头去吻他,这一吻爱意无限,他的确是喜欢这个男人的,无关性别,无关地位,他看着他成长,辅佐他,听从他,发自心底对他敬,而且爱。
楚昭一怔,双林很少主动亲热,从下往上看,双林睫毛垂着,眼眸半争,爱意流露,他双手犹如铁钳一般的揽着双林,很快反被动为主动,感觉到双林不再和从前一样被动,而是舌头唇齿都在回应,他身下登时便有了反应,身子一翻,早将双林压在了身下,一边喘息着去解他的衣衫一边捧了双林的脸胡乱亲着。
双林闭着眼睛感觉着楚昭充满热力而健壮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上,臂膀有力地钳制着自己的手腕,楚昭只大他三岁,却早已长成了一副青年健壮成熟的身躯——而他却永远留在了少年一般,孱弱瘦小再也长不开,自己没了男人的象征,连心也变成了女人吗?今后就像一个女人一样在后宫,等着帝王的宠幸,争着帝王的恩爱……自己甚至连那些女人都不如,她们得了帝王的雨露,至少能有孩子,而自己则将成为一名依仗帝王恩宠的佞宦,卑微地向帝王乞求宠爱,又或者,选择另外一条路,仗着帝王床笫之间的宠爱,结交外臣,朝堂上呼风唤雨,成为人人侧目的权宦。
楚昭冲了进去,看着身下的双林深深抽了一口气,紧紧咬着双唇忍着疼,双眼却不由自主地通红起来,半睁的眼睛里饱含了泪光,一向清冷的面容上带了上了一点不胜,楚昭身下却更是意兴昂然,他低下头吻去双林眼角的湿润,一边抚慰他:“很快就好……”一边亲吻着他脸上难得的艳色,一边大力伐挞起来。
一次释放后,楚昭仍是有些舍不得的抱着双林,亲吻抚摸着他光滑的肌肤,有些遗憾地道:“明儿二月二,要去太庙亲耕劝农,先歇了吧。”双林睁了眼睛看他,外头烛光明亮,楚昭强壮的身躯上挂满汗珠,看着他的双眼满是爱意,是的,至少这一刻,双林相信楚昭是真的爱着他的。只是人的一辈子太长了,而作为皇帝,拥有的太多,他很快就会被更多的东西吸引,譬如说一不二的权力的甘美,譬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富有四海,譬如各式各样的女人——甚至男人,会有更多更好的东西一一呈现在他面前,双林不过是他首战告捷的一个比较特别的战利品,因为念旧,因为曾经失去过,因为对他付出比较多,所以显得比较特别,然而很快会有更多更好的……
双林反手抱着楚昭,趴到他身上,楚昭呵呵的笑起来,显然对双林极少表现出来的依恋感觉到了兴奋,双林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缓缓往下滑入了被内,楚昭瞪大了眼睛,震惊地喊了声:“双林……”却被那极大的惊喜所带来的极乐给席卷了,他喘息着伸手去摩挲双林的头发,强忍着不舍将双林拉了起来,抱紧他道:“别这样……”巨大的感动洋溢在他的胸中,他找不到言语形容他这一刻的喜悦和爱意,他将双林紧紧拥抱,在他耳边低叹:“双林……”
四更的时候楚昭便起了身,他今日要带着文武百官去先农坛春祭劝农,昨夜原没想过要纵欲的,但是双林难得的主动回应却让他放纵了一把,直到快二更才歇了下去,如今仍隐隐觉得腰腿疲惫,还好心里有事还是按时醒了,一向勤勉警醒的双林却仍趴在被内一动不动,睫毛垂着,半边脸都埋在软枕里,仍在沉睡,眉心仍蹙着,头发零乱地披在被子外,令人觉得可怜可爱,楚昭小心翼翼起了身,替他掖好被子,拿了外袍悄悄走出外头,招呼了敬忠来低声道:“今儿去地里辛苦,你傅公公身子不好,不让你傅公公伺候了,等他醒了你备下热水给他用,让他歇一天,就说朕说的。”
敬忠低头大气不敢出的应了,送了楚昭到前头寝殿,吃过早膳,几个宫女围上来给楚昭将朝服都穿戴好,便自出去上了御驾往先农坛去了。
楚昭动的时候,双林其实已醒,却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装睡,果然听到他叮嘱人不必他伺候,让他好好歇歇。
等楚昭走后,他才起了身,慢条斯理地洗过用过餐,和往常一样去内务司点了卯看过帐,才不慌不忙交代:“拿个出宫的牌子来,今儿皇上春祭亲耕,晚上大宴群臣,我去内务府看看备得如何了。”
众人连忙送了令牌来,他拿着出宫的令牌一路出了宫,去了礼部,问了下当值的官差,又交代了一些细节,又交代了跟着的慎事去内务府传个话,在礼部衙门坐了一会便道:“我这些日子有些忙,难得出宫,且先在外头逛逛,这身衣服却是有些不便,不知……”陪坐的礼部郎中连忙笑道:“傅公公要换装简单,我立刻让人备下,马上便能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