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点头,总算有个人知道他想什么了!爽快的道:“他本仪宾,官职高些不怕人不服。与他一个都指挥使,同陈凤宁共治江西。原都指挥使调入京中任都督佥事。”都督佥事正二品,与都指挥使平级。但从地方平调入中央,等同于升官。原本都督佥事无定员,远不如都指挥使来的有实权。可江西如今的模样,能平调入京才是天大的喜事。
福王心思飞快转动,任命了都指挥使,他们可做点什么呢?庭芳没有稳妥的传信线路,信中回报从来含糊不清,远不如原先徐景昌在东湖时传信方便。再则那时候没人盯他,现在有,确实不能过于露骨。他寄去江西的信件,也当谨慎为上。按照原先东湖的路数,自是要招兵买马。如今过了明路,更可光明正大。福王低头沉思,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散会后,福王飞奔回家,头一件事就是找到庭瑶,一五一十的把朝堂上的事复述了一遍。
不料庭瑶竟哈哈大笑:“我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殿下不必担忧,我们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第348章 汪汪汪
福王道:“实在有些巧,我怕父皇又坑我。”
庭瑶淡定的道:“圣上没那么喜欢太子,好端端的坑你作甚?如今他四处救火都来不及,哪有空儿算计。这就好比那家长里短的姨娘斗法,都是闲的。个个忙的不可开交,便没空掐尖要强了。”所以主母宅斗的手段就有娇柔的小老婆们在上房站着伺候一整天。生育过的还叫她们自己看孩子,给孩子做衣裳。一天下来累的话都不想说,勉励跟同行们争个宠,再无力出幺蛾子。可见人都是贱骨头,安逸了就要生出百般是非。太子浑身上下的姨娘风,就是像亲爹!
福王囧囧有神,这比喻……又郁闷道:“是好事,就是高兴不起来。”
庭瑶瞥了福王一眼:“苦中作乐,泡在苦瓜汤里的果子再甜,都是得连着苦汁子一块儿咽下去的。咱们家自己作的死,没有墙倒众人推就不错了。”
福王颓然的靠在椅背上:“四丫头那边,有好法子么?什么时候能恢复生产?什么时候能修补水利避免明年的灾荒?”
“非一朝一夕之功,殿下急什么?”
福王道:“不独江西,天下都千仓百孔。我指着她拿江西练手,总结经验,以备将来。朝中官僚我不大信。便是有好的,未必能到我跟前,没准儿才爬到七品就叫人给摁死了。好赖给我训一批人出来,从龙之功,便是重用也无人不服。”
庭瑶心中微颤,福王到底还是惦记着天下的。帝王最理所当然的心胸,李家宗族里,竟就只福王个熊孩子有。仔细想想,也怨不得皇家,文臣对藩王的防备排挤极不合理。太子也好,福王也罢,都是当藩王养的。傻乎乎的藩王当然更省心。可是就没有人想过,太子会有意外么?哪怕保护的再好,得场风寒死了怎么办?天下将交到谁手中?还是索性弄个傻子上位,众人好把持朝政?结果一个勉强算仁厚的皇子,因年幼贪玩,现今还不大能识文断句,坑人呢?早些好好教了,太子未必就拿不出手。后继无人到老皇帝不敢发疯,嗤笑过之余,真的就全是苦涩了。庭瑶毕竟是秦王妃,是皇家人。谁没事真希望自家没落呢?
庭瑶望着窗棱发呆,她现在已经做不了什么了。对朝政的处理,依旧需要学习。可她学了,似也没多大的用。京城里还在为争夺海运的大权掐的你死我活,哪怕京畿有邪教,都有人忍不住从驻军手里刮点油水。她看的出来,圣上想严惩。但漏成筛子一样的朝廷他不知道堵哪个眼儿。偏偏还活蹦乱跳的死不了,福王与太子都没能耐逼宫。福王投鼠忌器,有时候为了稳住,明知道太子系的人雁过拔毛,也只能隐忍不发。京城三波势力僵持,又彼此偶尔合作退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们等的就是塌了一个脚的那一天,也只能是等那一天。希望到了那一天,这个江山还姓李。
京城的调令沿着海岸,从松江转入南昌。随着调令而来的,还有庭瑶替庭芳置办的家用——京城毕竟事物齐全,至少大毛衣裳易得。庭芳早接到了房知德的信,圣上的主意也不很意外。倒是陈凤宁略显尴尬,先前他庭芳邀他入伙他装死,如今过了明路,想钻进去,就得他求人了。求人倒没什么,大丈夫处事,能屈能伸。就怕庭芳已在福王面前告了状,留下的恶劣影响,想挽回便难了。满腹心事的送走喜笑颜开的原布政使,继续带着人四处巡查。
农民是短视的,只顾着眼前高兴,三五天后都懒的想的人比比皆是。带领他们补种粮食,就得死死盯着他们,每个坑到底挖多深。哪怕他们明知道种出来的粮食是给自己吃的,到了地头都忍不住发懒。种子如此珍贵,寻常他们自家田地便罢了,如今是一颗都浪费不得,绝不能姑息懒货。再有些人十分执拗,不听人教导,非要用错的方法去种。明明是替大伙活命,还得兵丁拿着鞭子监工。恐吓比劝说有效的多。
庭芳提议的分田乃明年的计划,分田很不简单,事事都要磨牙。现今有分配任务,种的都是无主荒地,当然有些有主的也被征用。陈凤宁带着他的班底,不时跟老百姓分说利弊。大道理再空,不讲也是不行的。一个多月下来,嗓子嘶哑的说不出话。手头没药,大夫只好晒了些野橘子皮泡水,比起四会陈皮,效果差太远,聊胜于无。
徐景昌接到任命,即刻就去都指挥使衙门交接,继而收拢没跑的驻军,核对人数,严查空饷。周毅顺手捞了个千户的职位,再高的官阶徐景昌就不能做主了,便先给个小官,省的节外生枝。众人都知道他乃徐景昌心腹,官阶虽小,却无人敢怠慢。就好比圣上身边的亲信太监,最高只有五品,但你敢惹么庭芳出了月子,身体恢复的七七八八,原是打算在布政使衙门的院子里搭个简易的武场练习。可巧,徐景昌捡了个官职,指挥使衙门的屋子还更宽些。武将宅邸,连演武场都是现成的,恰好收拾东西搬家,不用再骚扰陈凤宁夫妻了。
姜夫人先前有些营养不良加伤风,叫大夫看过之后十来天就好了。只庭芳是月子婆,比寻常人都脆弱,愣是又避了好些天,直到庭芳除了月子,祖孙两个才敢见面。姜夫人被洪水惊吓,又病了一场,加之心中焦虑,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看起来全不像六十几岁的模样。总算熬过了麻烦事,她心情很是不错,每条皱纹里都展露着舒缓。九月的徐徐清风吹过庭院,屋檐下摆着简易的竹制桌椅,陪着庭芳喝茶。
只听姜夫人笑道:“老人家最怕寂寞,真想留着你们在家里住。实乃屋子太小,挤的动弹不得。”
庭芳道:“我可不会带孩子,心里正慌。便是搬家了,只怕日日都要过来。姥姥千万别嫌我烦。”
姜夫人拿着团扇挡着嘴笑:“我看你很会带,管家一把好手,比你娘强了百倍。怪道儿你大舅母心心念念的想拐了你。”
庭芳笑道:“看姥姥说的,我如今就不是您的孙儿?这我可是不依的。”
姜夫人用扇子虚空指了下庭芳:“打小儿你写的信就比别个促狭,我且得打叠精神应付你呢!”
不痛不痒的交谈,是熟悉的第一步。庭芳转了话题道:“野兔子烤着红烧都极好,炖汤味儿真不怎么样。”
姜夫人严肃的道:“味儿不好也要吃。你可不知道,你们来之前,我可遭了老大的罪了,天天喝淡粥。”
庭芳深感同情,除非是被日本鬼子犁过一遭,否则江西最高长官,再大的天灾都不至于没吃的。再不济他手里管着粮仓呢。可朝廷杳无音讯,看不到丝毫未来。守着一仓库的粮食,不敢吃、不舍得吃。填肚子的窝头都掺了野菜,生怕哪一日就断了粮。尤其是家中私藏的小库,都不敢去起。万一军民哗变,把剩下的常平仓抢了,家里那点子储蓄就是续命的宝贝了。守着粮食却不能吃饱,比干饿着还难受。每天都是天人交战,次次理智能占上风,姜夫人心性不可谓不强。陈氏那包子到底像谁哟?
姜夫人又道:“如今不怕了,像京中那般食不厌精没有,米饭肉食管够。你打小儿没吃过苦,现在吃着没滋味的东西,难受吧?”
除了盐以外没有任何调味料的烹饪的确惊悚,比庭芳在大同吃的还糟糕。好在庭芳前世被学校食堂荼毒过,抗打击能力还是有点的。笑了笑道:“还好,年轻苦不算苦。再则我的条件算好了,姥姥您是不知道,我在松江捡到那韩巧儿时,她是什么模样。”抱着才满月的孩子,双眼无神,不停喝着水,以供孩子有奶吃。可是乳房已经塌了,孩子吮吸不出东西,嚎啕大哭。庭芳对古代的畏惧,镌刻在灵魂深处。她固然没挨过饿,可从云端跌入谷底,实在太容易。所以她做不到在家里按想荣华,死命的往外蹦哒。在残酷的弱肉强食的丛林里,没有地方是真安全的,没有哪个依靠是真无敌的。天地之间,唯有自己不可能舍弃自己。因为哪怕强如叶阁老,总是会死的。
姜夫人点头:“遇着你是她的造化。君姑娘也是有造化的。”姜夫人说着顿了顿,才道,“君家不大好缠,她要跟了你,那百来亩地就叫她平价卖与了族人算了。省的你还要替她出头。姥姥倚老卖老,告诉郡主一句话儿,强龙难压地头蛇。百来亩地,一年弄不到百来两钱,还不够你给她裁衣裳打手势的,何苦来?”
庭芳却是严肃的道:“此番我们偏要做一回强龙,不止君家,江西境内的豪强,都要打他个遍。”江西是她实行土地国有的试点与第一站。集体制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统一调度维护水利工程,继而把少量的农民从土地中解放出来,转入工厂务工。七零八落的庄园,有些地方还是用井灌,那亩产能有救?土地国有制,不单是保障耕者有其田,更重要的是效率。兔国的人均耕地面积远不如阿三,耕地质量与气候更比阿三的复杂多变,可亩产随便秒他们毫无压力。这还是承包制后很多大型水利工程疏于维修,没事儿南涝北旱的结果。不单是杂交水稻凶残,大型水利工程功不可没。
团结就是力量,从来不是空话。问题就在于,如何才能抓住这个力量。庭芳打算从江西开始尝试。所以张扬跋扈的地方豪强们,你们的末日到了!
第349章 汪汪汪
都指挥使的官衙与布政使的一样,在水灾过后经过了简略的修缮。按规制修建的房屋,大同小异,无非是后头圈了一块演武场,看起来宽了些。翠荣先带着人收拾了好几日,一切妥当,庭芳才告别陈凤宁夫妻,搬入了都指挥使的官衙。因徐景昌的职位获得的住所,庭芳住正房就理所当然。东西两厢加倒座,总算把人都排开了。
钱良功年长,周毅官大,二人谦让了一番,还是叫钱良功住了东厢。庭芳撑着胳膊看外头忙乱收拾,忽然噗嗤一笑。
翠荣笑问:“郡主笑什么?”
庭芳道:“往年在京中,最是讲究男女大防。我们家兄弟姐妹一处上学,不知被人说了多少闲话。可是想想京城地价,又有几个人住的起深宅大院?多数一进的院子,仆妇住在倒座夹道里,先生或是亲戚,自是要占了东西厢。女儿大概跟着父母住正房东间?再来两个亲戚,哪里就真的能不见面了。也不知道那些人讲究什么。”
君子墨笑道:“京城居大不易,我们君氏本家,修的好大院落,等闲外男都是不得进二门的。”
庭芳嗤笑:“你不知道,有一等人最是迂腐,把小姐关在二楼,连个园子都逛不了。再有曲阜孔家,更是可怖。女眷关在内院,竟修建了个引水的小渠,每日由男仆在墙外倒水沿着小渠进内院。那可不是外男等闲不得进内院,妥妥儿的是叫女眷坐牢。生生关死在里头。”
君子墨听的打了个寒颤,万世富贵都跟女人没关系,还不如她家那样自在。
庭芳摇头:“不想着建功立业,尽想着折腾家眷,曲阜孔家,呵呵。”
几个丫头里,庭芳最喜翠荣。故翠荣很是有脸面,庭芳闲话时,就敢凑上去陪聊。只听翠荣道:“幸而咱们都不曾信了那程朱理学,不然可要闷坏啦。”
君子墨讽刺道:“孔子还是野合冒姓,后头人竟如此‘规矩’。也不知道孔老夫子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这世间但凡脑子没进水的女人,遇到直男癌晚期都是想打死的,古代女人也不例外。打不打的死再另说。庭芳看君子墨满脸不忿,再瞧瞧她身上穿的暗沉衣裳,方想起她夫婿新丧,按规矩得重孝三年。但跟在庭芳身边,是绝无可能穿孝的,只好挑了暗色衣裳。不过民间多半只守百天,毕竟生存才是第一要务,谁真来三年,早饿死了。与更三年丧不可休,说的便是守孝三年的代价,已可剥夺夫主休妻的权力了,可见其艰辛。
总之说来说去,都是地狱模式。庭芳又打量了君子墨一番,问道:“衣裳都齐备了么?”
君子墨点头:“翠荣姐姐给裁了四套,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