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达登时无言以对。他能想着逼人休妻,别人自然也想的着。还真如王妃所言,才成亲可夺回来,真等孩子落地,又如何能强行分离人家母子?只怕连六姑娘都死了心,一心一意跟人过日子。白捡了两门好姻亲,猫上二三年,天上就能下金子雨。可谓算无遗策了。
庭瑶气的肝疼,缓了好一阵儿又唤了平儿来,嘱咐道:“你去三房走一遭,若是方便,今日就收拾东西送去二房的院子里。”心中暗自发狠,且等她安顿好弟妹,看怎么收拾那对贱人!
到底是庭瑶娘家丢脸,也只能是刘达夫妻跟着办了。平儿坐了车到叶家三房,院子里一片狼藉,一窝孩子都在院里站着垂泪,不知所措。
平儿走到近前,低声喊了句:“五姑娘。”
庭琇双眼通红的望着平儿,哽咽道:“我没脸见大姐姐,将来更没脸见老太爷。”
平儿拉了庭琇的手,又掏出帕子替她擦泪:“冤有头债有主,姑娘万别自责,做儿女的管不到父母头上。王妃心里都知道。”稍顿了顿又问,“姨太太呢?”
庭琇抽噎着道:“大表哥叫踢了一脚,才央隔壁的王娘子请了大夫来瞧。说是有些个内伤,姨妈守在头里。”说着捂着脸大哭,“他们非要逼死了我罢。”
庭松先前连着庭琇一块儿恨的,嫡母从来狠毒,定是为了庭琇才拿庭苗填了火坑。待见庭琇哭的人都发木,念着她素日的温柔,又心软了。知道她也没法子,自己亲娘做的恶,庶出的且能捞着两句同情,她个嫡出的,将来都不知被人如何挑拣。想起两个姐姐烂透了的前程,心如刀绞。脑子里都已盘算着怎么下耗子药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死那对狗男女。
平儿往常跟着庭芳时,就知道她把兄弟姐妹看的极重。哄了庭琇两句,又进屋去看苗秦氏。苗秦氏守在床边,床上的苗文林脸色煞白,苗惜惜在一旁垂泪。一根独苗儿,就是寡妇的命根。平儿见状都没好意思提庭瑶的话——想让人家替你再看孩子,也得人愿意。可又真不放心几个半大的孩子自个儿住,只得硬着头皮道:“姨太太,哥儿怎么样了?”
苗秦氏看到是平儿,知道她是打福王府过来,没敢迁怒,只声气儿不好:“死不了。”
平儿叹了口气:“王妃也不曾想过有今日一桩,才我们大爷带着人出去追,那人铁了心要与咱们家做亲,竟是没追上。王妃那样端庄的人,气的脸色都变了。”
苗秦氏擦了把眼泪:“且是叫我姨母的人我都心疼,管叫爹娘竟是白叫了一般。嘴上说着为了五姑娘,有那样的生母,我信有人敢来提亲?为了五千两,庶女不要了,亲生的也不要了。将来老了,就靠着银子过活不成?银子是会说话,还是会走路?”说着声音就高了起来,“叫银子噎死他们去吧!不得好死的东西!贼光棍儿!没人轮的猪狗,天打雷劈了他们!”
平儿不好接话,苗秦氏又道:“我满破着丢了银子,也在不跟他们一个屋檐下,没得叫龌龊气儿熏的我短命!若不是文林躺着,我今日就搬走!断了这门亲,我还在京中活不下去了!”
平儿忙劝道:“姨太太休说气话,看着孩子们吧。王妃已使人去收拾屋子,还想请姨太太帮忙带带五姑娘。”
苗秦氏怒道:“叶家这门高亲,我苗家攀不起!”
平儿苦笑:“好姨太太,姑娘们都是好的,不是谋反的罪,少有连累儿女。姨太太看在五姑娘的份上吧。”说着压低声音道,“不隔了她们母女,将来五姑娘可就没活路了。”
苗秦氏不肯言语。平儿知道她在气头上,一时转不过来,便不再劝。起身出门告诉庭琇:“王妃想请姑娘和爷们去四姑娘的院子住。这里太腌臜,离了才好。”
庭琇一脸疲倦:“现在走么?”
平儿道:“姑娘去收拾一下衣裳妆奁吧?”
庭琇道:“没什么好收拾的,大姐姐是个周全人,既然愿意照管,我便厚着脸皮一草一纸都讨要了吧。”
平儿猜她是不想跟秦氏打照面,京中成衣铺子尽有,见姐弟几个委屈的狠了,当机立断的拉了庭琇的手:“那就走吧。”
姐弟四个连一句告别都没有,通跟着平儿走了。二房的院子久不住人,打开门窗就是一股霉味。姐弟几个也不挑拣,依着平儿的分派各自挑了屋子。平儿又忙打发人去铺子里买衣裳日用。亏得都是庭瑶调教出来的人手,个个眼明手快。酉时二刻就粗粗陈设好,服侍着姐弟睡下了。
过二日,苗文林起了身。平儿又去请苗秦氏。苗秦氏权衡了半日,还是怕人生地不熟的叫人欺辱,跟着搬到了二房的院子。进了门才知道,家里连先生都请好了,色色齐备,看着比叶老太太在时都不差。
庭瑶了却一桩事,眼神如冰。安顿好几个弟妹,就到料理杂碎的时候了!
第362章 汪汪汪
阴谋从来无须聪慧,要的只有出其不意,旁人若有防备,就难以成事。不过对付叶俊民夫妻,很没必要消耗那许多神思。庭瑶使人仿着“六妹夫”的字迹,写了一封长信,编些躲着庭瑶的理由,又表示对此门亲事千恩万谢,有心请二老到庄上小住。叶俊民正被子女怨恨的眼光看的不自在,庭瑶还使了平儿去骂他。平儿昔日为叶府奴才,偏嫁了刘达,现有五品的诰命,倒还真骂的他们夫妻不敢答话。两下里比了比,叶俊民就爽快的答应了邀约,同秦氏一道儿收拾了包袱,等人上门来接。
庭瑶不动声色的布局,待叶俊民夫妇出得城去,一根绳子绑了,往盐矿上一扔便是。三百六十行里,矿上最为艰辛,朝廷压着出盐,盐商仗着官府的权势,层层盘剥,致使矿上工人又是苦、又是吃不饱。与往日里叶老太太把人卖去矿上为奴不同,那是奴籍变奴籍,合情合法。彼时朝廷可是面上不许逼良为贱的。庭瑶索性给他们俩落成盐户,良民还是良民,只没有诏书,留世世代代只能作盐户。说着比奴籍好听,实则日子比优伶还不如。
庭瑶犹不解恨,当年就因叶俊民龌龊和秦氏愚蠢,害叶阁老挨了一顿板子。年老之人最受不得磋磨,没有那一顿,没准叶阁老还活着。只要叶阁老在世,叶家就有主心骨,家里的孩子不似无根的浮萍。如今又害了庭苗,端的是新仇旧恨,岂能轻易饶恕?比死更难熬的是生不如死,庭瑶依附福王府,如今福王跟太子擂台打的响亮,她只稍透露点意思,底下人就知道怎么办了。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叫人死了,不磨上十年二十年,便不叫报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耍阴谋最大的坏处就在于只要做了,总有些痕迹。庭瑶浑不在意,她是叶家女时,百般被皇家耍弄,不也只能忍气吞声?待她成了皇家人,折磨个把臣子算的了什么?虽是寡妇,惹恼了她,照样叫你们好看!天家威严,可不是单吓唬人做耍的。
叶俊民夫妻莫名其妙的从地主变了盐户,百般摸不着头脑。在盐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先头几日还嚷自己是阁老的儿子,叶阁老坟头都长草了,不是人死如灯灭,且等不到他来卖女儿,哪个把他放在眼里?叫保长一顿好打,又改口说自己是王妃的叔叔。哪个王妃的叔叔能沦落到盐矿里来?众人只当他撒谎,又见他夫妻好吃懒做,越发看不惯。穷山恶水多刁民,盐矿生存不易,自是生不出温良恭俭让的贤德人儿,一言不合非打即骂还罢了,家里的东西时时遭贼,本就不多的家当更是落魄。
吃的是窝头,喝的是淡汤,穿的是打小儿见都没见过的麻衣。时已入冬,北风呼啸而过,冻的骨头发寒。夫妻两个苦苦熬着,眼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几次想逃,都被抓了回来,剥了衣裳用鞭子抽。抽完撵去上工,还不敢带着一脸晦气,怕被人打骂。一月不到,把落地起没吃过的苦都吃了一遍,二人都瘦的只剩皮包骨头。日日盼着人来营救,家里人却是杳无音信。此时才真真切切知道叶阁老在世时的好处。若不是庭瑶不想让他们痛快了,保长且不照应他们,只怕不到十一月就要丢了小命。
庭瑶收拾完那对人渣,当即就写了信发往江西,告之庭芳事情经过。庭芳白丢了个妹妹,脸色黑如锅底。嘴上说着要往京中送礼,落笔却是嘱咐庭瑶再仔细寻访。庭芳是最不耐烦节妇那一套,既不是良配,就是生了孩子又如何?他自家弄的鬼,就自家养孩子去!关她们屁事!
对着庭苗,庭芳鞭长莫及。为了将来日子好过,得先紧着眼下。写完回信,再次投入工作当中。南昌城本就平坦,重新规划后,道路都横平竖直。六条主干道上都铺了铁轨。有凹槽的木轮在铁轨上飞快的跑着,将水力木工厂做的零件分送到各条主干道的尽头,再由小车分装,送往工地。车来车往,人多手杂,三四天里各个关口堵的翘死。庭芳小时候出教材用的红绿灯例题终于派上了用场。只不过灯笼是人工转动的,计时用的是沙漏。南昌城彻夜开工,交通协管们就分了两班,紧急时刻,八小时工作制被庭芳果断剁了喂狗,所有人都加班,六个时辰已经很客气了。
先前还乱成一锅粥的交通,用了几个灯笼就缓解了大半。众人啧啧称奇,颜飞白不由蹭到徐景昌身边赞道:“郡主大才!”
徐景昌笑笑:“还没全亮出本事呢!”
颜飞白就是来讨好的,立刻捧哏道:“还有?”
徐景昌指着前方道:“虽有交通灯,叫路口不再拥堵,可总体依旧不顺畅。”
颜飞白道:“已是难得。不瞒仪宾说,下官在京中时,逢年过节总堵的水泄不通。五城兵马指挥司也使人管,却哪里有郡主万分之一的本事!喝骂声、叫嚷声、人喊马嘶、锅碗瓢盆叮铃哐啷,叫人好不心焦。不似眼前这般安安静静的,看着灯行走。”
徐景昌笑道:“你且等着,郡主还在算。待她算完了,这些人力拉的车,就会沿着轨道,一辆接一辆,似一个人操控一般。现在车少或还不大显,待日后南昌成了水陆交汇中心,再不浪费一寸铁轨,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最大运力。”
颜飞白一介文人,于算学上一窍不通,听的直点头:“原先都说是旁门左道,今日才知世间万物,桩桩件件都是有用的。”
徐景昌看着颜飞白,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仙风道骨的气质。无根无基爬到右参政从三品,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怎会不知?不过是没话找话罢了。二人从无交情,搁在寻常年份,便是都在南昌一世,因着文武分界,都只能混个脸熟。现南昌大搞建设,所有的人忙的好似陀螺,也不管文武官民,全都混成了一处,比往日亲近了许多。但也仅限于此,似颜飞白这样凑过来套近乎的,还是头一个。
颜飞白也知落了痕迹,不过人与人的交往,皆从闲话开始。他是有野心的人,因缘际会投了陈凤宁的脾气,爬的飞快。可陈凤宁只是布政使,他靠着陈凤宁做到从三品就到头了。如今有绝佳的机会,哪里肯放过?五十多岁乃官员最好的年纪,博上一博,至少能做个京官才不枉此生。
徐景昌很不惯跟文臣打交道,然想治理好江西就离不得他们。政务琐事,还是他们更擅长些。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对主动搭讪的人很是和气。颜飞白时机找的好,恰是徐景昌有空闲的时候。二人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待有人来寻徐景昌时,识趣的走了。
颜飞白原想双路出击,自己找徐景昌说话,夫人带着儿媳拜见庭芳。听闻庭芳还在算交通方程,立刻阻了妻子,不敢打搅。横竖年后比年前清闲,总是有机会的。打着此番主意的不止颜飞白,谁不知道徐景昌大权在握,都死死盯着夫妻两个的动静。偏二人忙的飞起,浑然不知。
批量化生产从来是利器。美国曾经就靠着流水线改变了整个建筑业的生态,09年后中国开发了推积木似的盖楼技术,最快十九天完成一栋摩天大楼。再之后,中国的基建业一发不可收拾,高铁轨道跨海大桥都是制式化模板,只在现场组装。其建设速度让全球叹为观止,网上戏称之为基建兔。
庭芳与徐景昌当然做不到后世的水平,可她们合作开发的组装房屋震撼了众人。短短一个月时间,荒凉的南昌城已盖好成片的房屋,皆是一模一样的款式。一栋房屋占地颇小,却随随便便能住七八个人。一楼“三房一厅”适合老人居住,二层为了省工时,只留了卡口,都没有隔断,等房子全盖完了,再自行买零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