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携了勇国公的手坐下,吩咐左右:“去整治一桌酒菜来,我与国公喝两杯。”又对勇国公道,“实情你也瞧见了,不是我慢待,恐难有珍馐,借点国公的喜气。待来日天下太平,我再设一桌好酒好菜,通饮至天明!”
勇国公心中纳罕,福王不熊啊!挺会来事的!以往是藏拙?或是长大了?想想福王的年纪又释然,才二十几岁,先前且是孩子,又是幼子,不任性作甚?勇国公既来拜见福王,便是公然站了队,主上和气再好不过。忙道:“殿下赏饭已是天恩,岂敢挑剔。”
福王:“……”天恩……他要造反终于人尽皆知了么?打着哈哈道,“无需客气!我最喜武将,爽快!咱们今日不醉不休!”
要接待勇国公,厨房又乱糟糟的,长史拿不定主意,只得报到了庭瑶跟前。庭瑶困的想抓狂,对着手背狠咬了一口,才彻底清醒。定了定神,知道关键时刻,每一个总兵都轻忽不得,亲去了厨房捡了些许能用的叫细细做好。菜是不能出彩了,幸而库里藏了许多好酒,起出两坛子,又收拾出二十坛好酒,两百坛粗酒,吩咐道:“二十坛金华酒装箱,回头给武总兵带回去。两百坛粗酒亦交给他,是犒劳兵士们的。使人去左近几个王府说一声儿,叫他们醒着的点一点菜蔬,做了往营里送去。”
分派好活计,庭瑶稍松了口气,唤来夏波光道:“福王妃身上不好,恐惊着了,你把她们都一一安顿,按着排位年纪请太医瞧过去。唔,先瞧孩子们吧。内宅琐事你且接过手,我不得闲儿,别拿那些烦我。”
夏波光应了,外头又来报:“严掌院来了。”
庭瑶急急出去,福王在正殿接待勇国公,庭瑶便引严掌院往后头来。严鸿信急急的来了福王府,一面往里,一面问引路的太监:“殿下呢?”
太监答道:“殿下在同蓟镇武总兵说话,王妃惊着些,无甚大碍。郡主与五爷都好。”
严鸿信又问:“秦王妃可好?”
太监道:“亦是累着些许。”
严鸿信松了口气,跟着进了花园子见庭瑶。见了礼,庭瑶疲倦的道:“家中可好?”
严鸿信道:“劳王妃惦记,都好。挂心殿下,消息不通,赶来瞧瞧。”
庭瑶吁了口气:“我实抽不开人手,还劳掌院大人带人去我家看上一眼。”
严鸿信知道事情紧急,也不废话,点了几个人就往外跑了。庭瑶心中不安,家里没有顶用的人,可能护得孩子们周全?想到此处,就恨不能打死庭树。凭谁家二十岁的男丁不是家主?不当家理事?偏他们家的长子竟拿自己当孩童,什么都要人照看。庭瑶此刻方才想起,京城动乱之时,她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福王身上,全顾不上弟妹,不知此刻情形如何。一时心乱,睡意全飞,在园子里打着转儿等消息。
严鸿信不算很老,如今大家绑在一处,叶家自是要紧。骑着马小跑一路,三房离的近些,先到了三房瞧了瞧,只受了惊吓,不足为奇。又忙忙去大房看。这一看就出了大事!
大房一团乱,仆妇溜的不剩几个,三五个人稀稀拉拉的在周姨娘屋里哭。严鸿信咯噔一下,他是知道叶家情形的,最是阴盛阳衰,张嘴第一句话便是:“你们姑娘呢?”
周姨娘登时嚎啕大哭,严鸿信脸色一变,一个仆妇回道:“姑娘出门去福王府请大夫,不曾回来!”
福王府根本没有庭芜,严鸿信气不打一处来,外头打仗叫个姑娘出门办事,岂不是羊入虎口?年轻貌美的姑娘比金银财宝还招人些!暗骂了句死了的叶俊文,找个姨娘当家,你真能耐。再想起往日叶俊文宠妾灭妻,更是替他羞耻。然事已至此,只得问明细节,得知三日前已不见,就知道为何只剩眼前两三个了!不跑等着庭瑶砍死她们吗?
周姨娘哭道:“严老爷,还请舍个大夫,我们大爷烧的好几日,人事不知,看着只怕是……只怕是……哇!”
严鸿信才往床上看去,只见庭树脸色灰白,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忙对跟来的人道:“快!快去福王府报信!把太医请来!”
护送严鸿信来的兵丁知道躺床上的乃秦王妃亲弟,惊的不要命似的上马狂奔。严鸿信又问周姨娘:“他是怎么了?着凉了?还是唬着了?”
周姨娘哭的说不出话,仆妇带着哭腔回道:“那日晚上有人杀了进来,叫街坊杀退了。偏倒在咱们家门口,街坊受了伤,找咱们讨药。姑娘送了出去,大爷也跟着出去瞧。哪知姑娘没唬着,大爷唬着了,夜里就发起了烧,又磕了破了头,姑娘才急着去找大夫,就再没回来了。”
严鸿信怒道:“送药叫姑娘去?”
仆妇瑟缩了一下,不敢言语。当时众人都怕的要死,哪里敢动弹。严鸿信又瞪着庭树,叶家的阴盛阳衰名不虚传,庭芜都没给吓着,他倒吓着了。倒不是他多关心叶家,就是觉得叶家风水未免诡异。纷纷乱世,女孩儿一个比一个狠,男的一个比一个怂。女孩儿狠些没什么,可男的怂了,是灭门之祸!
等待总是漫长,好容易等来了外头的动静,竟是庭瑶带着太医亲至。进了门先扔太医瞧庭树,自己先审周姨娘:“小七呢?”
周姨娘抱着腿坐在地上哭,庭瑶怒不可遏,揪起周姨娘的头发往上拖:“庭树不好了,你不知道自己出门?你一个老妇值几个钱?人稀罕的要你?”说着眼睛发酸,强忍着泪道,“你知道七妹妹生的多好吗?除了庭芳,家中姐妹通不及她。你把她送出门去,跟要她去死有什么区别!!有你这样的亲娘!?”
周姨娘只是哭。庭瑶气的连推了她几把,骂道:“糊涂油蒙了心!你自家来也罢,使人来也罢,没人搭理你们才能走得到福王府!你用指甲盖也能想得到庭芜走不到地界儿!一命换不来一命!你个蠢货!蠢货!”
太医从不曾见过秦王妃如此发怒,如同市井泼妇一般,吓的一个激灵,再探一回脉,又连抖了好几下,求救的望向严鸿信。
严鸿信看太医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医蠕动着嘴唇道:“耽搁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庭瑶更怒!耽搁了?病了四五日,能不耽搁么?庭芜都已失踪,周姨娘竟能干看着儿子病榻上挣扎求生,亲娘!?呵呵!若是陈氏,爬都要爬去福王府求救!周姨娘就知道哭,哭有个屁用!
庭瑶气的眼前阵阵发晕,几年来殚精竭虑,此番又连熬了五日,身体已到极限,摇晃着站立不住。随来的丫头忙扶她坐在椅子上,低声劝道:“王妃,您别慌!太医在施针,大爷必无事的。”
庭瑶瘫在椅子上,双手捂脸。连丢了两个妹妹,老太爷,孙女儿再没脸见你了。庭芳被算计,她还能安慰自己,那货死不了,果就大大咧咧的回来了,搅的满城风雨。庭苗与庭芜皆是弱质女流,她如何能昧得下心来说她们一定会回来?庭瑶终是痛哭出声,为两个妹妹,也为被时局裹挟着无可奈何的家族。
四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姐姐已经快撑不住了……
第384章 汪汪汪
太医仔细诊治了一番,细细问过仆妇。原是庭树惊着些,众人想着外头,便没仔细照管他。他打生下来起就锦衣玉食,次后叶家败落,条件不如以往,对唯一的男丁却是异常精心,生怕有不妥之处。如此养大的孩儿休说与寻常人家比,单论叶家,也比姐妹们娇贵。渴了有人添茶,冷了有人加衣。时日长了,自家身体如何反倒不清楚。受惊发烧乃常事,发烧便热,迷迷糊糊退了衣裳,夜里又着了凉,立刻变作了高烧。待到高温惊厥,众人又不懂,只顾着着急。本是小毛病,几个人每隔一两个时辰与他用温水洗个澡,再吃上两贴安神的药,妥妥儿没事了。
然打周姨娘起就无人懂医,庭芜出门后杳无音讯,仆妇畏罪潜逃,硬生生的把个小毛病拖成了重症,如今脏腑受损,又如何救得?太医看着在一旁流泪的庭瑶,不知如何劝说。叶家大房通只有一根独苗,二房远在海南不知状况,三房的父亲那个样子,大房想过继都艰难。
周姨娘本十分难过,见了庭瑶更添了害怕。庭瑶哭了一阵,迫使自己冷静。深吸了几口气,再问太医:“怎生能救他?”
太医沉默不言,庭瑶心寸寸下沉。她与庭树感情不好,但再不好那也是自己弟弟。怨他不争气,说到底还是想让他有出息顶门立户。他们大房统共姊妹六个,竟是零落了一半儿。起身坐到炕边,伸手摸摸庭树凹下去的脸,又颓然放下。太医不是神仙,有些事强求不得。
严鸿信自家一堆老小,不欲在叶家耽误,指了个借口道:“我且去五城兵马指挥司走一趟,使人寻七姑娘。”
庭瑶朝严鸿信点点头:“有劳掌院。”
严鸿信对庭瑶行了个礼,躬身退下。回家之前,先绕了一段路去了五城兵马指挥司。才打了仗,司里死伤惨重,指挥使见了严鸿信,忙问:“严掌院有何吩咐?”
严鸿信把事儿说了一遍,指挥使郁闷的道:“怎地叶家总丢女孩儿!?”
严鸿信不好答言,只笑了笑。
指挥使却又叹道:“也不稀奇,丢孩子的多了。不独掌院您来,打今早上起就不知多少人来寻孩儿。那起子反贼,见了姑娘就掳,竟是强抢。我们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此事我权且记下,待日后捣毁了贼窝,再替叶家寻孩儿吧。”说来正儿八经丢了的也就庭芜,庭芳是太子算计,庭苗是亲父谋害。年成不好时,一年不知多少把亲女儿卖入烟花柳巷的父亲,庭苗的结果不稀奇。指挥使不想得罪太子,亦想巴结福王,讨两面的好儿,客客气气的送走严鸿信,到底使人探寻。找不找的着另说,上头问起来才好回话。
庭瑶守着庭树,心里盘算着到底要把弟妹安顿在何处才保得住他们全须全尾。福王府是不能住的,谁都盯着那处,太子发个疯许就一锅端了。最好依附镇国公府,有点子本事,又不至于日日被人惦记。夹在众多族人里头,有事大可相互照应。偏偏庭兰是个有气的死人,再指望不得她。
时间一点点过,庭树毫无好转迹象。庭瑶心中烦闷,福王打发人来接她,她不肯回去,福王又只得派了几十个人保护。庭瑶直直坐着,思绪繁杂。京城被搅和,分明是里应外合,圣上必要严查,京城又将血洗。福王的爪子不大伸的进朝堂,他在朝堂的耳目多是先太子旧部。因此要倒霉的不是圣上自己人,便是太子的人了。此次是福王极好的机会,代价却是如此惨重。皇权的威压一点点削弱,诸侯纷争来临。庭瑶开始质疑最初的决定,辅助福王真的对么?如果不寻福王,又该找哪一个呢?群雄逐鹿,庭芳亦无十足把握。眼前雾气环绕,使得人没有一条道走到黑的勇气。庭瑶眯了眯眼,两个儿子之间,圣上还要犹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