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就是大冬天的要人家跪雪地上嘛,谁让她没有太医照料,一命呜呼?要么就是一顿板子不给药,谁让她命软熬不过呢?”庭芜满心厌恶,“眼睁睁的看着你打杀姬妾的男人,也就你当个宝贝。”
庭苗此刻冷静了些许,道:“你杀了夫主,是以下犯上,便是报官也不得好死。我只消喊上一句,今夜你就要抵命!”
庭芜只觉得无限讽刺:“那样一个男人,你竟觉得比娘家人还亲。那是反贼!你明白?便是我不杀他,早晚也叫朝廷满门抄斩。你现同我走,咱们还能脱了干系。”
庭苗哈哈大笑:“朝廷都叫打缺了城门,还算什么朝廷?我信那劳什子,还不如信我们大王!”
庭芜也跟着大笑:“我今日才知,你做着那春秋大梦!想当皇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这个模样,当得了皇后?你除了会绣几朵破花,懂策论吗?懂诗书吗?便是当了皇后,懿旨都得叫人代笔吧?”
庭苗登时气的满脸通红:“你果是盯着那位置,得不着了,才生的杀人灭口的心思!”
庭芜蔑视的看着疯魔的庭苗,她要做皇后,现就去勾引福王,岂不是更现成?她有出身又有才情,还怕干不过严春文咋地?也只有满脑子浆糊的庭苗,才会想到如此荒唐的主意。不想跟庭苗歪缠,只道:“你不走,我可走了。”
庭苗问:“你去哪里?”
庭芜理所当然的道:“你这不废话么?回家啊!”
“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回去!?”
庭芜呵呵,当我跟你一样二缺。庭芜当然有后手,她勾搭了一个老兵。当兵的汉子么,稍微说两句甜言蜜语,就哄的他不知东南西北。只说要私奔,还有什么不肯的?京城是不能去的,白娘子教在京中势力太大,那汉子不敢。庭芜只得又哄他去江西,那处是庭芳的地盘,路上扮作夫妻,倒也容易。他们以蛙声为号,听到叫唤,悄悄溜走。只消上了海船,白娘子教上哪里追去。
本想带着庭苗一起逃,再不对付,都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如今见她执迷不悟,索性不管她,开门就要走。
庭苗却道:“站住!”
庭芜回头:“还有事?”
庭苗道:“你就想如此一走了之,留我顶缸?做梦!”
庭芜大方的道:“那一起走。”
“我不走!”庭苗歇斯底里的喊,“我要让你偿命!”
庭芜:“……”
庭苗从地上爬起,一步步逼近庭芜:“你就见不得我半点好,你今日想走,我偏不让你如意!你敢踏出此门,我就叫嚷。”
庭芜冷笑:“我不踏出此门,明早你能不指认我?”
庭苗再次大笑:“是又如何?”
“你何必致我于死地?”庭芜道,“你我姐妹同气连枝,我日常懒与你分争,今日你却要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
“好一个姐妹,”庭苗冷哼,“打小儿不拿我当姐姐,如今又一口一个姐妹,打的好算盘!竟是像极了你那好舅舅,精明无比!”
如此歪缠,天都要亮了!庭芜沉声道:“我要走了,你别闹腾。要走一起走,要留你自家留。”
庭苗斜眼看着庭芜:“凭什么听你的?”
庭芜转身就走,庭苗在后头大喊:“来人啊!庭芜杀人了!庭芜杀了大王!快来……啊!”
庭芜抄起一个茶壶直砸在庭苗头上,怒不可遏的道:“你要寻死自家寻去!要拿我做垫背却是不能!”
庭苗看着庭芜娇艳的脸庞,心中生出无数的妒意。就是这张脸,比她生的好,冯爽都格外怜惜。别以为她不知半夜里冯爽悄悄起来替睡在地平上的庭芜盖被子,别以为她不知道每次她发了脾气后,冯爽都暗地里补她东西。在叶家,庭芜比她受宠,到了夫家,明明她才是妻,庭芜还是比她受宠,连小丫头都喜欢同她玩!不就是生的好么?生的好了不起啊?
嫉妒冲昏了头脑,庭苗在疼痛的刺激下,想再次大喊。庭芜不待她发声,执起茶壶重重的砸下。她不想死,她在众多男人间虚与委蛇,就是想活下去!她才十五岁,青春年华,怎甘愿沦落于此?她想逃离,逃去姐姐的羽翼之下。她不会目光短浅的混迹于叛军之中,她是叶阁老的孙女,阁老之后,不屑与叛军为伍!叶家败落后的窘迫,磨灭不了阁老府生出的骄傲。一个男人碰了她,就想成为她的主宰?呵呵,你们也配!?
庭苗还试图反抗,庭芜却不能让她出声。姐妹两个厮打做一团,幸而冯爽夜里动静不小,巡逻的人便是听见了,还只当是新鲜花样,并不靠近。庭苗的体力远不如庭芜,渐渐的力不从心。庭芜也不轻松,她要一次次阻止庭苗的喊叫。张嘴总比动手容易,也就是庭苗反应慢,才让庭芜次次得逞。庭苗越发恼怒,终于憋出一口长气,凄厉的喊叫起来。
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在河边久等不到庭芜的安十三悄悄溜回营地,摸到了冯爽的院外。他把粗酒撒了满身,如果被发现,就装作喝醉。此刻听见里头的叫喊,心中一跳,分辨不清是不是庭芜,急的抓耳挠腮。
求生欲刺激着庭芜,庭苗的叫声太大,大的几乎震破了她的耳膜。她恐惧的看着外面,又回过头来看庭苗。就在庭苗酝酿着再次发声时,庭芜当机立断,用铜制的茶壶往庭苗的头上重重拍去!
砰的一声巨响,鲜血飞溅到庭芜的身上。安十三再按捺不住,翻墙而入。大门洞开,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庭芜。快步走到跟前,一叠声问:“你有没有受伤?”
庭芜摇头。
安十三拉着庭芜的手:“走!”
庭芜有些茫然,正欲离去,庭苗又动了一下,庭芜条件反射的把茶壶砸在她脸上。庭苗再没了声息。而远处传来了悉索的脚步。
安十三急的跳脚,拉着庭芜的手:“走啊!你想死吗?”
庭芜抖着手,去探庭苗的鼻息,没有!脑子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木了。
脚步越来越近,高大的安十三抱起庭芜,靠着夜色的掩护,往外头奔去。连接几下的动静,先前无人在意。可时间长了,那些个姬妾们就有好奇。胆大的摸进门一看,惊叫直达天际。
安十三换了个姿势,把庭芜背在身上,脚下生风!他们现在不是私奔,而是逃命!冯爽的屋内乱做一团,醉酒加上被灌入了大量盐水,冯爽早就陷入昏迷,而庭苗已经死了。理应睡在地平上的庭芜不见了踪影。没有人想到娇俏柔弱、特别胆小的庭芜会杀人。所有人只有一个念头,教里出了叛徒!
左护法闫辉即刻下令追查。任何严密的组织,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了哪个,便是日常不查,至多一日也能知道。牛高马大的安十三的消失,佐证了闫辉的猜测。
闫辉压着心中狂喜,面色沉痛的道:“给我追!”
安十三背着庭芜一路狂奔,终于跑到了他们事先预备的船上。用力一划桨,船只荡悠悠的飘入了河中央。安十三大大的松了口气,拍拍庭芜道:“你没事吧?”
庭芜依旧木呆呆的,杀冯爽她固然害怕,要说有多大的心理压力,也没有。那样一个手染鲜血的人,杀人者人恒杀之。杀庭苗则不然。是可以有许多道理开脱,庭苗害死的人命也不少,杀她不过替天行道。可庭芜没办法欺骗自己,她杀庭苗,不是为了替天行道,不是为了家国天下,就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可以逃。因私利而杀人的恶心感,挥之不去。庭苗的鲜血如同被烧开了一般,烫的她全身火辣辣的疼。
安十三笨拙的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闷声不吭的划船。那样的动静,营里定然能发现。很快就会追上来。京畿陆地上各处有关卡,唯有往海上去,才有一线生机。安十三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自从跟了白娘子教,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很高兴庭芜能选中她,可爱的、会弹琴唱歌的庭芜;温柔的,会吟诗作对的庭芜,就像天边的仙子似的,比白娘子还要像仙女。
安十三的小船,驼着他心中的仙子,尽管在逃命,却感觉到了无尽的幸福。他们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能在一起呆这么久,并且充满了希望。只要逃去了海上,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长长久久的做夫妻。安十三幻想着将来他们生的小孩子有多可爱。数个日夜的期盼,今朝得以实现。安十三有些兴奋的不可自抑,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口气就飘出了十数里。
营寨为了取水方便,沿河而建。他们的营寨正在海河支流的边上。安十三用力的划着,其实不用到海里,只要去到了海河上,顺流而下逃命的机会就大了数倍。
庭芜依旧沉默,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发怔。她很想哭,却没有眼泪。虽然看不起庭苗的狭隘,但从未想过杀了她。庭芜痛苦的捂着脸,手足相残!四个字阴魂不散的环绕着她。她怎么会杀了自己的姐姐?真的没恨过虐待她的庭苗么?那一刻的袭击,真的不是下意识的行动么?她还有很长很长的绳索,完全可以把人绑住。承认吧,就是不想让她指认自己,才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