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炉的太傅不招陛下待见,然她夫婿却是天子心腹怠慢不得。接到徐景昌的帖子,太医急速赶来,隔着幔帐探了回脉,脸色一僵,再探了一回,神色更是有些慌乱。丫头的心砰砰直跳,忙问:“郡主怎么了?”
太医道:“再寻国公,且写帖子与左院判王太医,下官不擅带下科,恐误了郡主病情。”
丫头又急急去找徐景昌,此番请来的是正八品的御医,权贵人家常请的便是他们。院正与院判寻常不到要紧关头都不敢去请。那是正经给皇家看病的。庭芳有个郡主封号,徐景昌不知那太医有心推卸,还是当真情况不好。冷静的写了帖子,往正房内去。
太医还守在正房,徐景昌掀开幔帐,映入眼帘的是庭芳消瘦的面庞。爱了九年的人,一招背叛,痛不欲生。可此刻庭芳的憔悴,又让他心中不忍。从南昌回京仅用七日,个中劳累自不必说。连续四日绞尽脑汁的编写题目,亦不轻松。徐景昌实不想再做夫妻,省的彼此折磨,故才不愿相见。却是没想到身体一贯好的她,竟憔悴至此。
庭芳依旧睡的不安稳,感觉有人靠近,艰难的睁开眼,待看清床边的人,又是一呆:“师兄……”
徐景昌起身,放下幔帐,庭芳眼疾手快的拽住他的衣角:“师兄……”眼泪蓄满眼眶,沿着脸颊滑下,“别不理我,求你……”
徐景昌道:“师兄想求你之时,你连只言片语都无。”
委屈如排上倒海般袭来,庭芳忍住了眼泪,道:“在你心中,我就始终比不得福王!”
徐景昌道:“陛下不曾有你这般决绝。”
“就因如此,你才不肯撤离京城么?”庭芳忽生出十二分的倦意,“你既在陛下与我之间,选择了陛下;我亦在天下与你之间选择了天下,确实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徐景昌冷笑:“我有得选吗?”
庭芳却是闭上了眼,不肯再答言。每一个细胞的力气都流尽,她累的连耳朵都不愿再工作,模糊的声音在逐渐消失。穿越十八年,没有几日清闲的时光。生而丧母,讨好着嫡母以求生;不愿妥协,拼搏奋斗到今日。她是真的累了,若说叶阁老在世时,她考虑的是荣华权势;待到东湖,想的便是国运苍生。到头来好似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被猜忌、被架空、被驱离朝堂。她又回到了内宅,无趣到死的内宅。等待着徐景昌的原谅,而他不肯原谅。她至始至终为的都不是个人荣华,至始至终盼的是回到强国的时代。庭芳胃中翻滚,难受的蜷缩成一团。一个念头慢慢爬上了心头:为什么要想着改变世界?回到自己的世界不就好了么?富国强兵前人已做,她只消一半的心力,就可风光的做经理做总监,住大宅开好车。
其实,寻找回家的路更容易……不是么?
身心俱疲的庭芳彻底陷入了昏迷,左院判王太医赶到,莫名奇妙的看了同事一眼,不理解同事为何特请他来。然而在指尖搭上庭芳的脉时,脸色剧变!
徐景昌心里咯噔一下。
王太医顾不得那么许多,掀开幔帐,伸手往庭芳的脖颈后探去。三部九侯,是古早的手段,医学发展到今日,早已独取寸口。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急救。
徐景昌踉跄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的问:“她怎样……?”
王太医专擅带下科,常给妇人看病,故随时带着医女,以便扎针。疾步退出房外,隔着门窗指挥着医女扎着穴位。徐景昌的冷汗层层,不敢出声。良久,医女施针毕,替庭芳穿上衣裳,王太医才又进来探脉。
再次放下幔帐,王太医起身对徐景昌行了一礼,正欲说话,又卡了壳。昭宁帝不待见庭芳,故不好称太傅;定国公夫妻反目,便不好称郡主;封爵太高,亦不能叫夫人。憋了半日,选择了最保险的称呼:“郡主之症,乃忧劳过度,致使肝脾不和,不欲饮食;脾胃不调,食入即止;脾气不行,胎元不固。可见腹痛、流血……”
徐景昌打断王太医的话:“要紧么?”
王太医沉默。
徐景昌眼前一黑,强行定住心神,问:“她怀孕了?”
王太医点头。
徐景昌又问:“孩子保的住么?”
王太医道:“下官尽量。”
良久,徐景昌艰难的问:“大人呢?”
王太医道:“尽量。”
徐景昌脸色发白,坐回了床沿,怔怔的看着庭芳。她方才还在说话,还拉着他的衣角……眼角的余光,看见医女的查验,血迹印在褥子上,触目惊心。他想起了他的母亲,先兆流产,保胎、早产……死亡……徐景昌被自己吓的一个激灵,用力抓住庭芳手,没有以往的温暖,而是虚弱的冰凉。徐景昌几乎崩溃,他明明知道庭芳的一切难处,却是跟无知幼童一般的使性子!他无情的挥开了庭芳的手,就在刚才……
血渐渐止住了,但庭芳一直没有醒。次日中午,夏波光赶来探望,见到了坐在床边不肯离开的徐景昌。
“姑爷……”夏波光轻声唤道。
徐景昌回过神,冲夏波光点点头。
夏波光看着床上苍白憔悴的庭芳,又想起同样苍白憔悴的庭瑶,险些掉下泪来。半晌,才道:“大姑娘使我来瞧瞧四姑娘……”
很少有人再叫庭芳四姑娘,徐景昌不由的想起他们初遇时的景象。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挂在树上,摘一朵红梅別在发间,笑问兄长是否好看。徐景昌拨过庭芳额前的碎发,好久不曾见她盛装。爱美的小姑娘,好似跟他成亲后,就极少有过单纯为了高兴而打扮。在叶阁老的羽翼下,那么的活泼自在;在他面前,还得分神照顾他的心情。可真是……美色误人!
徐景昌痛苦的哽咽着:四妹妹,对不起……
庭芳病重的消息一日间传遍京城。赵总兵暗道一声不好!庭芳单枪匹马随他回京,既是对他的信任,亦是对朝廷的不信任!她没带一个人,她把徐清留在了江西!若有不测,江西怎会信她病逝?能彪悍的同他一起骑马入京不掉队,暴病而亡,当敢跟着庭芳造反的将兵是傻子么?
本欲离京回大同的赵总兵心生疑惑,莫不是昭宁帝当真下了手?还是旁的什么臣子设下了阴谋?疾步赶入宫廷,见到了昭宁帝。欲言又止的道:“陛下……东湖郡主的病……”
昭宁帝正急的抓狂:“你也听说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呢?我都不敢叫秦王妃知道,她先前就恼我!要是那丫头有个三长两短,秦王妃恨死我不说,徐景昌也得丢了半条命去!我统共就这么几个得用的人!一个个的病过去,我这皇帝还要不要做了!”
赵总兵快被外甥气死,沉声道:“先封锁郡主重病消息。陛下赶紧下旨,看能否调动安徽、江苏、浙江三省的武将。”
昭宁帝一惊:“怎么说?”
赵总兵道:“徐清在南昌!”
昭宁帝还不明白,一拍大腿道:“对!他儿子还在南昌呢!赶紧接入京来,万一……徐景昌看着儿子,只怕好些。”
赵总兵:“……”深吸一口气,道,“要徐景昌写,只说东湖郡主风寒着凉,想儿子了,速进京来。”
昭宁帝却又道:“方才小舅舅说要调动武将,为何?”
还没蠢到家!赵总兵顺了点气,道:“陛下之前委屈了郡主,恐天下人误会陛下不喜,诛杀于她!江南四省兵力若替徐清出头,必要大乱!虽有徐景昌,但臣担心徐景昌制不住狼子野心。”
昭宁帝脸色一变,戴适逃回江西,固然有庭芳切断补给,却更有可能是戴适更信任庭芳。徐景昌说是领着左都督之职,且不论他暂未收服,即便令行禁止,这帮京中的少爷兵也对付不得南昌精锐!不就是怕庭芳造反,才咬牙扔出个太傅么?要造反的从来不是一个人,就如他之前,后头不知跟了多少。庭芳在还好,不在了,现成的政治遗产,谁不要谁傻!想明白其中关窍,昭宁帝有些惊恐的道:“若庭芳离开南昌之前就有安排……”
“没有哪个主将离开地盘不留后手,”赵总兵道出了残酷的事实,“否则,她何必留下徐清。”
昭宁帝的心砰砰直跳,过了半晌,方才问道:“小舅舅,彻底瓦解江西的实力,要多久?”
第407章 汪汪汪
庭芳睁开眼,依然是繁复华丽的丝绸幔帐,眼神一黯,心中涌起了无限失望,没有回去么?眼里泛出水光,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还是过去的美好回忆仅仅是她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