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没说话,只爱怜地看着她,默默叹了一口气。
上官颜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接着就是席卷而来的不安。
“我夫君呢?求您告诉我,他去哪儿了?”上官颜直直跪在地上,抱着老妪的大腿,声泪俱下。
老妪有些不忍的别开眼睛,指了指屋外,“他就在外面。”
上官颜用她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奔出屋外,然而眼前的一幕却令她几近崩溃。
吴询就躺在那里,紧闭着一双眼睛,身上盖了一块雪白的布料,遮住脸以下的所有部位,安静的,悄无声息的躺在那里。
上官颜跌倒在地上,缓缓用手碰上他灰白的脸颊,触手冰凉,毫无生气。“你怎么了?为什么要睡在这里?”她仓皇抱起吴询的上半身,盖着的白布滑落,露出烧灼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手臂来。
她颤了颤,嘴唇贴上他冰冷的额头。“你起来呀,我们该出发了,去越国看星星,那里的星星很美,是你和我说的,你忘记了吗?”
没有人回应她。空气安静的不像话。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个脚步声。
“他还没死。”
“什么?”上官颜抬起头,一个白头发,白眉毛的白袍男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我以金针封住了他最后一口气。”一边蹲下来拂开吴询颈处的头发,那里,果然扎着一根细细的金针。白袍男子轻轻一拔,金针掉落,怀中人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接下来,就是你们道别的时间了。”
白袍男子低低说了一句,悲天悯人地望着地上一双男女,神色平静地离开,就像他来时一样,没有惊扰任何人。
……
“娘子,外面好冷,我们进去吧。”
吴询躺在屋内的床上,望着上官颜,低声地开口:“本来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的,可我又舍不得就这么走了,想在临死前再多看你一眼。”说话间,又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来。
上官颜红着眼睛搂住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些话,现在不说,就永远没机会了。
吴询躺在她的怀里平静的开口:“你十四岁生辰的那一天,我跟在阿铮的身后见到了你,周围那么多嬉笑打闹的小姑娘,只你一个人不笑,执拗地盯着自己的花灯,表情倔强又可爱,直到阿铮取走了你的灯,你才羞涩的笑起来,我想你平时一定不爱笑,因为那一刻,你的笑容很陌生,又有点不知所措。但是你笑起来的样子依然很美,我看到向来眼高于顶的阿峥都愣住了。那个时候,我就想着,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如果有一天我能把她娶回家,一定要教她常常笑,一定要告诉她,你笑起来的样子非常美。”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有星光在闪烁。
上官颜怔怔听着这段吴询从未开过口的一段往事,一段只存在吴询记忆中的往事。原来这么早,吴询就认识她了。
“但我知道那不可能,我不能娶你,因为我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黄泉谷的医圣来到佘阳,见了我竟说他有九成的把握能医治好我。就是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灯会上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如果我能活下去,是不是就可以娶她了。”
缓了口气,吴询接着开口,断断续续的说着:“没想到真的......真的有这一天,我娶回了这个小姑娘,可惜我没有时间来......来教会她如何去笑了。”
满身疼痛,眼皮也在疲惫的打颤,吴询勉强打起精神开口:“还记得我和你......和你说过的话吗,我真的很喜欢你,比阿铮还要早,我喜欢你......很久了......”
上官颜哭得不能自己,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呜咽,一声更比一声凄厉。双手紧紧地抱着怀中被折磨的瘦削的身体,眼泪流在吴询的额上,鼻上,嘴上。
吴询扯了扯嘴角,想留给她最后一个笑容,没有力气,脸部僵硬的不像话。
“我从小和别人不太一样……生来就带着病,也没得到过母亲的疼爱,一度活的很艰难,无数次想着,我出生在这个世上,是不是错误的。直到我遇见了你,才觉得,能来到世上走一遭,真是一桩幸事......”说完这一句话他仿佛终于解脱,身体停止抽搐,双手也不再颤抖,慢慢地抚过上官颜的脸庞,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像是对待一生之中最重要的珍宝,温柔而卑微。
吴询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什么话,声音却低不可闻,上官颜根本就听不到。她凑近到他的唇边,费力地辨认着他的口型,一下子泪如泉涌。
他说的是,我想听你喊一声,夫君。
上官颜哑着嗓子开口:“夫君,夫君,夫君......”字字泣血,夹着肝肠寸断的绝望,吻上他血色尽失的嘴唇。
窗外蓝天明净高爽,白云浅淡悠闲,依稀有金风乍起,几滴白露初凝。室内枕衾生凉,有寒意袭来,入秋了。
上官颜用干涸布满血丝的双目茫然地望着力竭死去的怀中的人,他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沉眠在她的怀抱里。
生命不是空虚,它是如厚重的大地一般真实而具体。吴询的一生,虽然短暂,但他在执着的时候执着,沉迷的时候沉迷,清醒的时候清醒。纵然他身处深渊,也会为了从缝隙里照进来的一点光而奋不顾身,粉身碎骨。而上官颜,就是他黯淡人生里唯一照进来的那一道光。
这个用生命守护上官颜的男人终于还是离开了,他的表情就像是随时能笑出来一样安详。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能在十二点之前发上来的,看来还是高估了我自己......这章写的太艰辛了。
第16章
吴询这一生只骗了上官颜一次,就是在离开吴府前,他骗她说,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医圣说有九成的把握能治好吴询,偏偏他是那最后一成。他的身体好不了了。即便没有那一场大火,他依旧活不过三个月,比起躺在府中看着自己死去,他更想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和上官颜一起,看看七国的天下。
他联合徐老太医,骗了王上,骗了吴震,也骗了上官颜。他靠着那些丹药,在三个月的旅程里勉强维持着自己的身体,没让上官颜看出一丝不对来。他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带她去越国看星星。
吴询的后事几乎都是医圣谢蕴处理的,那个白眉白发的男子,正是曾经为吴询诊治的黄泉谷谷主谢蕴。上官颜自吴询死后便陷入昏迷,被不久赶来的吴峥带回佘阳。而吴询的尸体则由谢蕴亲自火化,变成一把灰,撒在重吾镇旁黄泉谷的山脚下。
回到吴府的上官颜变得沉默不语,无论吴峥想什么办法,都不能让她开口说一个字。吴府的人都道,大少爷死了,大少奶奶也疯了。
后来的事情就很好猜了,司心嫉妒吴峥日日陪在她的身边,对上官颜的存在深恶痛绝,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便起了歹心,在上官颜的茶水中下了毒。魏国医术最精的徐老太医也对噬情毒束手无策,吴峥只好将上官颜带到黄泉谷,寻求医治。
兜兜转转,上官颜又来到魏国边境,来到吴询生前最后待过的地方。
“一年前我的夫君死了,半年后我中了噬情毒,或许是天意,我们注定要在一起。”阳光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上官颜对着谢时雨微微欠身:“谢姑娘,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去见我的夫君。”
这句话她说的极为平静,嘴角含笑,眼中却是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澜,也不见任何起伏。了无生意的一双眼睛。她早就不想活了,或许早在司心递给她毒、药之前,她的心中就已经作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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