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峰呢?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大概听明白怎么回事了的魏小花柳眉微拧,忍不住问道。
第8章
“这个……”侍卫神色古怪地轻咳了一声,“伤了老侯爷,嘲笑黑龙卫是黑虫卫的那位将军,就是段二爷的父亲。”
魏小花吃惊:“他父亲?!”
“小花儿听说过段家军不?”却是魏广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说,“段小子他爹,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段家军主帅,前陈朝的定国公段林。那老小子跟老侯爷你来我往地打了十几年,比谁都了解他,所以我才说段小子没准能知道这黑龙纹是不是真的,就是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事呢。”
这话一出,不止魏小花大吃了一惊,就连苏氏也难掩愕然地抬起了头。
要说这段家军,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作为前陈朝的护国之军,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曾经抗北狄、安南疆、灭海寇,几度救国于危难,守卫了天下百姓的安宁。
百姓们视其为天兵神军,段家军的主帅——定国公段林,更是被大家视为九天战神下凡,所到之处无不叩谢声一片。要不是前陈朝的狗皇帝自己作死,趁着人家帮他收拾叛军,巩固江山的时候背后放冷箭,生生害死了段林,又坑得段家军几乎全军覆没,前陈朝不可能这么快灭亡。
而段峰……他居然是段林的儿子!
想起青年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再一想那头蔫头耷脑,不像能驮人反而要人驮的老毛驴,魏小花震惊之余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他怎么连匹马都买不起?还有,他看起来也挺厉害的,为什么我却从来没听说过段元帅还有这么个儿子?”
“因为他三岁就离家了,”魏广显然和段峰很熟,说话间重新坐了下来,不在意地说,“别看那小子是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少爷,其实他跟咱一样,都是在山里长大的娃——听说是小时候身体不好,总生病,他老子就跑深山老林里给他找了个师傅。他那师傅是个神神叨叨的小老头儿,见到他的时候给他算了一卦,说这小子命格奇特,二十一岁之前不能回京,也不能没事儿总下山,所以这不,外头的人渐渐就忘了老林还有这么个儿子。至于这马,哪可能买不起,就是不讲究——他那师傅是个老光棍,收了一群臭小子徒弟,个个都是皮猴,整日跟他们呆在一块,哪儿能讲究得起来?”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魏小花惊奇之余又问,“但你们不是敌人,先前还打过仗吗?为什么瞧着关系还挺好的?”
苏氏还没见过段峰,但听说他是段林的儿子,也是好奇不已。
“这事儿说来话就长了……”魏广也不瞒着,飞快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白骨岭之战前,段家军忠于前陈朝,建武帝和魏广忠于“反贼”曹扬,双方确实是势不两立的死敌,但撇开立场不说,魏广也好,建武帝也好,对段林和段家军都是极其欣赏敬佩的。就是和段林打了十几年,在他手里吃了不知多少大亏的曹扬,提起段林也是又爱又恨,没少想法子招揽他。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
可惜段家世代忠烈,哪里肯退,曹杨无奈,只能选择与同样处境的淮南王楚鸿联手,这才有了惊天动地的白骨岭之战。
那一战中,十万段家军在三十万联军的疯狂强攻下拼死坚守了七天七夜。
第八天早上,久久不至的朝廷援军终于到了。
然而早已精疲力竭的段家军等来的不是援助,而是屠刀——段家军声名太过显赫,碍了朝中太多人的眼,这些援军不是来支援他们的,而是来灭他们的。那援军将领更是早已秘密投靠淮南王,此行就为杀段林而来。
曹扬这边一开始不知道这事儿,知道后情况已经陷入不可逆转的境地,何况段家军的覆灭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他们没有理由阻止。只是段林实在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建武帝心中敬仰爱惜,更不忍一代英杰落得个惨死在自己人手里的下场,便带着魏广趁乱救出几乎已经没气的段林,把他送去了无极山。
无极山就是段峰长大的地方,他的师父无极子是个隐世高人,精通武学医理,在他的全力救助之下,段林终于在昏迷一年后醒了过来。
段峰和魏广就是因此事认识的。
至于后来……
白骨岭之战震惊了全天下,也彻底寒了段家人的心。事发后的第三天,段峰的二叔段晋就带着家人和手下的残兵败将叛离旧朝,去了漠北圈地自立,从此不再过问天下事。直到几年后旧陈朝覆灭,已经自立为周王的建武帝再三派人来请说,段家才终于答应重新出世,助建武帝攻下淮南,一统天下。
这个过程中,段峰曾数次下山相助,立下了不少功劳,魏广与他并肩合作过许多次,交情自然不一般。
天下一统后,建武帝论功行赏,按照前朝的习惯保留了段家世袭罔替的定国公爵位。然而虽然保住了一命,双腿却彻底废了的段林不愿再回到世人眼中,便直接把这爵位丢给了儿子,自己带着媳妇儿过世外生活去了。只是段峰年纪没到,一直没回京,所以还没正式受封。
“那他这次去京城……”
“就是回去受封的,到时候这小子就是国公爷了,我见了他都得行礼呢。”魏广哈哈一笑。
没想到段林没死,还是她爹救的,魏小花震惊之余突然就觉得她那死鬼老爹也没有那么可恨了。又想到段峰这个印象中应该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国公府世子瞧着和平常的农家汉子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她心里忽然就莫名安定了许多,对京城那个陌生而遥远的世界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段大哥很快就是定国公了,那叔您呢?我听外头那些大哥都喊您侯爷,您是什么侯啊?”
看着突然抬起头看向自己,脸色好了不少的少女,魏广一愣,笑了:“什么猴啊?瘦猴!你叔我小时候可瘦了,他们都管我叫瘦猴!”
魏小花一顿,想说什么,就见苏氏摇头笑了起来:“我记得当年你很不喜欢这个外号。”
“是不喜欢,那猴子长得多丑啊,一脸毛,还尖嘴!”没想到苏氏还记得这些,魏广顿觉亲切,心里那些因为多年未见而产生的生疏感也一下少了许多。他挠挠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记得我还为这个绰号跟人打过架,不过他们人多,我没打过还受了伤,是嫂子给我上的药……”
“是啊,那天下着大雨,我和你铁牛哥好像是从我爹那儿回来吧,远远就看见你一脸血地躺在树下,可把我吓了一跳。”
“嘿嘿,那会儿浑身都疼,爬不起来……”
两人说着就聊起了以前的旧事,有心想跟魏广多打探一些京城里的事情,好提前做好准备的魏小花见此柳眉微蹙,心中有些着急——这种什么都不知道却被人死死盯上的感觉很不好,她想在到达京城之前做好应该做的准备,以免到时候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但在对上母亲温和明润的双眼后,她忽然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又见魏广满脸怀念,不住感慨,整个人彻彻底底放松下来,露出了在亲人面前才会有的惬意,魏小花心中一动,跟着笑了起来:“这事儿我好像也还记得一点儿,那会儿叔是不是还担心自己的脸被人打坏了,以后会找不着媳妇儿?”
苏氏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笑意。
虽是旧识,但到底已经多年未见,有很多东西是没法开口就问的,就算问了,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回答,或者说不一定知道怎么回答。倒不如一边叙旧一边打探,这样既不会显得无礼,又能消除隔阂,让一切变得顺其自然起来。
“哈哈可不嘛!都给俺愁坏了!你说我这一没钱二没本事的,这要再连这张脸都毁了,那以后还不得打一辈子光棍儿啊!”
“那叔现在娶媳妇儿了吗?”
“啊?娶了,”魏广挠头嘿笑,“还生了仨儿子。”
“那敢情好,大宝有弟弟可以一起玩了。”苏氏笑了起来,“还有弟妹,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竟能叫你看在了眼中?”
“她呀?哎,那就是个泼辣货,动不动就又骂又闹,没啥好的,”魏广嫌弃摆手,脸上的傻笑却没有停过,“不过她只对俺凶,在别人面前倒不这样……”
三人边聊边笑,气氛越发融洽,魏小花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话题一转,说起了自己一家这些年的经历。
从敌军突袭魏家村,他们一家被迫逃离家乡,到途中魏老爷子生病丧命,魏小蝶不慎走丢,再到她娘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日夜不休地做工熬坏了身体,到最后一家人终于在碧水村安顿下来……魏小花用轻描淡写的,半点没有经过渲染的一番话,说得魏广一个大老粗眼眶发红,最后眼泪都没忍住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