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麻亮,路上没人,这俩人才敢站到一处。葛牙妹不着痕的往外挪着:“不是床的事儿,你也别费心了……”说着,她干呕了两声,吓的康维桢如临大敌,七尺高的男人,伸着两只手,又不知该怎么办,断然道:“听话,快回去,许是河风吹凉了你,锦棠还是我送的好。”
“中午想吃什么,我从酒楼调厨子来,替你做?”
“什么也不想吃,你行行好儿,快走吧。”葛牙妹叫康维桢缠的没办法,哀求道,语气很是不好。
锦棠往外翻着白眼儿,恨不能隐形了去,她还从未听葛牙妹如此低声下气,但又坚决的,在一个男人面前撒过娇。
她和罗根旺,要么就是骂,要么就是拿孩子说事儿。她永远强势,但又带着些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怨恨,而罗根旺表面唯唯喏喏,却于低声下气中,用消极来对抗,气的葛牙妹火冒三丈,偏拿他没办法。
黎明清朗的河风中,康维桢忽而低眉一笑:“好好,我走,我此刻就走,中午,新床和厨子就来了,你要怕要说事非,我就从地窖里出粮砂的地方进来即可。”
葛牙妹依旧扭着头,等康维桢走了,又回过头来,痴痴儿望着他的背影。忽而回头,见锦棠唇侧两只米涡儿,笑嬉嬉的望着自己。葛牙妹翻了个白眼儿:“也还是孩子,赶都赶不走,是够气人的。”
锦棠上辈子也怀过孕,可没人如此细心贴意的照顾过。
怀了孕的妇人,其实也不需要太多的照料,毕竟不过孕吐,也非是什么大病。但更多的,是那种在乎感吧,有个人在乎自己,围在身边,问句可舒服,可难受,可要躺着。
锦棠上辈子,也就劳林钦这样照料过。她笑了笑,并不作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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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天麻麻亮,等了许久,才见有人骑着匹马得得而来。
锦棠老远就招着手,唤道:“大舅,大舅。”
待来人走近了,她才发现来的居然是葛青章。穿着行路人的短打,戴着斗笠,绑腿扎起,一张秀致白净的脸,倒是跟个少年游侠一般。
葛牙妹一听说葛大顺摔断了手,去不得,得葛青章陪着锦棠一起去,断然就道:“这不成,我还是找康山正,让他来调人,陪着锦棠一起去吧。你也不过个小孩子,跟着锦棠两个出门,这我不能放心。”
葛青章这些年,但凡学里有假,一直跟着葛大顺一起走口外的。
他道:“康家的人不是带着高梁、酒曲和老酒,从大路提前已经出发了吗?锦棠要走捷路,哪条捷路上常有匪徒出没,若是行人还罢,要是一整个商队过,很容易叫土匪盯上的。”
葛牙妹望着这一大一小俩孩子,颇不放心。
葛青章笑着拂干净了马鞍,对葛牙妹说道:“姑就放心吧,我们不过两个年青孩子,身上又无钱财,一般没什么人会盯着的,我也绝对,赶一月之期,把她给你送回来。”
锦棠也知葛家麻烦事儿多,葛大顺和张氏动不动就上手的,暗中猜测,只怕昨夜里家又闹了不太平,为着他的脸面,不好多问,而且日子渐渐儿耽搁,她怕林钦会有危险,不得不走,遂也是安慰葛牙妹:“青章又不是没走过口外,您就放心吧,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会及早回来的。”
葛牙妹到底不放心,跟着俩孩子的身影跑过了桥,一遍遍的叮嘱饭食,叮吃夜里住宿,送了五里又五里,直到实在送不得了,才止步。
俩马而并,驶了一段儿,葛青章忽而伸手,遥遥递了一把东西过来。
锦棠接了过来,白白的,新鲜的甜杏仁儿。
渭河县的杏子五月才黄,这时候杏子都还是青的,不过这时候的甜杏仁儿油份不多,又脆又甜,是最好吃的时候。
锦棠接了过来,剥下白白的皮来,往嘴里丢了一枚,格外的清脆,还带着一股晨起的露水味儿,想必是葛青章在来路上半路摘的杏子,也不知酸杏子是不是叫他给啃掉了,独给她留着仁子。
张氏虽凶,悍,整日拿儿子说事儿,但也懒,早起从来不给孩子们弄饭的。
葛青章今日起的早,嚼了两只放里的冷山芋做早饭,没有面食垫肚子,心里空的难受,路过山里的野杏树,本是想,弄一把杏仁儿垫肚子的,结果嚼了一枚发现极好吃,于是全留下来,给锦棠做路上的零嘴儿。
他瞧着锦棠吃的很香,忽而侧眸一下,晨光下脸上泛着股子淡淡的粉红,竟是害羞少女才有的神情:“好吃不好剥,一早晨,为了啃酸杏皮儿,我的牙都酸倒了。”
锦棠只当这真是个零嘴儿,不知道自己这表哥只吃了山芋挖心,一路都在难受,吃了个欢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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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青章带锦棠走的这条路,非是大道。
而是,穿莲花山,沿洮河过炳灵寺,再一条直道到凉州府,由凉州府,再到河西堡。
锦棠还是头一回往西走,瞧着越走天越朗,地越宽,自然格外的开心。
恰又是四月的暮春之时,行的又是多乡村,民居,民风安定的村间小道。这些地方少强盗,少土匪,民风又纯朴热情,途经之处,处处胜似桃源。
因葛大顺沿路皆带着葛青章走过多回,葛青章为求稳妥期间,日暮就歇宿,歇的,也俱是自己曾经住过的,熟悉的客栈,便掌柜也小厮,也得再三确定过没有换过人,才敢进去。
至于夜来,他前半夜略睡得半晌,只要入了更,就坐起来看书,专心听着隔壁的声响,但凡听到有任何声音,随即便要敲壁问一声,得知锦棠尚安全,才敢放下心来。
如此,俩人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儿,白日里不停歇的赶了整整七天,才到达凉州城。
而出了凉州,不过半日的路程,便是河西堡了。
锦棠是个任什么上面省,也绝不肯在吃住行上亏了自己的人,是以,这夜赶着月色进了凉州城,锦棠沿路抓了几个路人打问,便是问,仙客来客栈在何处。
这仙客来客栈,锦棠还是上辈子听陈淮安说过,是凉州城最大,也最舒适的酒楼。他当初在大理寺为任,但凡出差凉州,不肯住官驿,皆是住在仙客来。
到了之后一看,并非普通的二层小楼,这客栈,居然是处极大的宅院,只瞧门前几株百年老松柏,再看青砖石阶冲洗的干干净净,照壁映着夕阳,庄重质朴,便只果真是有钱人才住得起的了。
既差费有康维桢来付,锦棠自然也财大气粗,进去让跑堂牵走了马,要了两间普通客房,吩咐伙计让弄上几样菜来,随便吃了几口,便与葛青章两个投宿到了里头。
她先沐浴更衣,舒舒服服儿泡了个澡,等再出来找葛青章时,一轮满月,已然高挂于枝头了。
葛青章的屋子和锦棠的一模一样,分着里外两间,里间只有床,外间有待客处,置着八仙桌,太师椅,桌上花瓶之中,插着几株盛放的芍药。
葛青章许是怕自己穿的太贫寒要给锦棠丢人,难得居然换了件没补丁的青褂子,千层底的绒面布鞋,一张白皙的脸叫烛光映成暖玉色,就在灯下坐着翻书。
见锦棠进来,他随即放下书,站了起来。
因是浴后,不时就要睡觉,锦棠仍是穿着她哪轻巧简便的直裰儿,唯独头发不曾认真梳过,就拿绢帕扎成个马尾形样,松垮垮垂在脑后。
葛青章站了起来,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捧过一只盘子来,道:“方才在院子里转悠,见树上樱桃正熟,问过伙计,说可以随便摘食,于是我摘了几枚,给你留着。”
他这一路上,谨守带路的本分,七八天的时间,几乎没有跟锦棠多说过一句话,但哪里有什么零碎嘴儿,他总是格外的眼尖,要弄点子来给锦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