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本元培固的人,倒还罢了,像她这等气血本就不足,先天禀质弱的人,若是不小心服用了,只怕行血下淤的,连月信都得崩了去,弄成个彻底的宫寒,这辈子都别想有孩子了。
眼看三月开春就是乡试,陈淮安和陈嘉利这等成了亲的考生,都被康维桢勒令着住进了竹山书院,为的就是怕他们脑袋要开小差,回家跟娘子亲热多了,脑子用不到读书上,要清心戒欲,安心备考。
所以,锦棠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曾见过陈淮安了。
原本,她还以为是朱佑镇给陈淮安的药,但显然,这药是有人钻着空子,递到她这儿,害她的。
锦棠深吸了口气,这熟悉的味道,带着敌人的味道。
她改变了自己的处境,改变了母亲的人生,但改变不了的是与黄爱莲的相遇。
这个上辈子害她失去最后一个孩子的女人,这辈子来的更早,更快,而且,还是借着她最想要的药,就来了。
深吸了口气,锦棠揣着一匣子嗣育丸,进了后院。
在从河西堡回来之后,她卖掉了十亩田地,将整座院子重新修葺了一番,如今后院阔朗展亮,便她自己也有了一间新的闺房。
暗夜,无声的雪,锦棠推开窗子,坐在窗前,将匣子摆到眼前,拉过一张宣纸来,继续修改着,自己酒坛子的款式,从五年,到十年,再到五十年的窖藏之坛,坛坛价格不一,口感不一,当然,外包装也绝不一样。
随着锦堂香在秦州的走俏,渐渐儿被人带到过了关山,带到了西安府,如今连西安府,都有锦堂香在售。
于是锦棠开辟了一款又一款,从五百钱,到一两,再到三两银子的酒,如今真正的,从走质,进展到走量了。
她每日忙碌而又充实的,就等着上辈子的仇家寻上门来。
*
事实上,黄爱莲来到秦州府的时候,已经是次年的秋桂飘香的八月了。
她先到西安府,此时,正值三年一度的,秋季乡试之时。
位于西安府东南的贡院,三年一开,三年时间,其间就连每间考房之中,都已长满了荒草,蛇虫鼠蚊,更是一群一群,横结其中。
但是,进了这贡院,考过乡试,只要能于几百名举子之中脱颖而出,就是一名举人了。
凡为举人者,朝廷赐供的禄梁,各地商贾大户们孝敬的财物,足以让一个贫到家徒四壁的穷秀才,一跃而成为乡里的富户,而三年后徜若能在京城考中会试,进士之身,从此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似锦的前程,将伴随他的一生。
黄爱莲就在贡院门外,一辆精致无比的马车上坐着。
阿昌和阿易,那两个曾经的小奴子,在两年前,朝廷剿灭白云楼的时候,给她送出去顶罪了,如今跟在她身边的却不是空有美貌,娇的跟朵花儿似的小奴子,而是一个叫做薛才义的盛年男子。
这男人原是个在崆峒山出家的武僧,据说一根禅杖打遍天下无敌手。
黄爱莲上山,与他相对而坐,论了一夜的道,他就下山,还俗,跟在黄爱莲身边,为奴了。
“才义可曾见过鱼跃龙门?”黄爱莲一件白色纱衣,下罩着沉潭面的纱裙,腕上两只翠玉水亮的镯子叮咚作响,侧首,问盘膝僧坐在她身边的薛才义。
薛才义摇了摇头。
虽说跟着黄爱莲,但这和尚从未断过修行,他只是,倾慕于她的满腹诗书,并才华而已。
“我见过。”黄爱莲道:“在从壶口跑哮而下的晋陕大峡谷中,黄河水仿如暴怒的腾龙一般嘶吼着,尖叫着,奔腾而下。而三尺长的大鲤鱼,逆瀑布而上,跃上禹门口,便会化作腾龙,着青云而直上,升仙而去。
才义啊,人是半神,半兽的物种,有神的思维,却有兽的身体。但兽是纯粹的,纯纯的兽,正因为他们纯粹,才能专心修行,化羽登仙。不过,话又说话来,今日,这座贡院,于这些秀才们来说,恰是他们的龙门,是腾然直上,还是安然作一条永不能翻身的咸鱼,皆在今日了。”
薛才义与很多很多的俗人一样,膜拜于黄爱莲这不凡的谈吐,垂首道:“姑娘说的极是。”
黄爱莲撩起窗子,遥遥望着一个个的考生,红唇轻掀慢启:“不过,那条跃龙门的鲤鱼咱们要慢慢抓,如今,咱们先去拿咱们的酒肆吧。”
*
马车随即启程,摇摇晃晃驶出城门,一路往秦州而去了。
此时不过清晨,沿街不停的有人在叫:“豆腐包子,荞面饸饹,刚出锅的鲜饸饹。”
陕西行省,虽说是边穷地区,却囊阔了整个大明一半的疆土,在此考试的多为外地举子,准备干粮是他们的长巷,几乎人人都背着一只大褡裢,在门前等着搜查,检视。
而贡院门口的衙役们,细到连每一只馍都要掰开,细细揉扭,看其中是否夹带了小抄。一整只的馍,叫他们掰完,就成碎片了。
连考三日,吃住宿都在这贡院之中,而秋季食物易坏,为了到第三日还有吃的,考生们带的都是不易坏的杂粮。
因为葛大顺在锦棠的酒嗣中做事,锦棠给的工钱宽裕,而葛青章每每替锦棠绘坛贴,她也会给一笔不菲的报酬,所以葛青章的手头,如今也不算紧窄了,难得今日穿了件没补丁的衣服。
他和陈淮安,嘉雨的干粮,皆是锦棠准备的。
她前日到西安府,来跟这边的酒楼谈合作,昨日在客栈中顺带就替几个人蒸了糜谷面的窝头,又炒了一人一大包的熟豆面,供俩人在考房之中食用。
本来俩人一前一后,后面跟着陈嘉雨,以及王树卿等人。
掰馍这一手,葛青章早听说过,陈淮安却不知道。
等掰馍的时候,葛青章的窝窝头里面搀杂着煮好的云豆、核桃、花生,芝麻糖,外表虽糙,竟是个十分奢侈的东西。
一枚枚掰开,大约连衙役都不曾见过这样精致的窝窝头,再瞧葛青章身长玉立,面貌清俦俊美,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秀致男子,笑着将窝头重又和上,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美人爱英雄,您这窝头实在蒸的别致,秀才老爷,小的提前祝您前程似锦了。”
葛青章拎起褡裢,侧首,在陈淮安耳边低语了一句:“你仍旧在我隔壁,徜若真的没把握,就敲三下壁板,只要我会的,必定倾囊以授。”
这清秀白净的表哥,挑衅一笑,眸色仿似藏着水光,转身,进门去了。
因他的窝头形样比葛青章的难看,还粗,笨,形样蠢,陈淮安只当锦棠给葛青章蒸了天下难得的细窝头,给自己的只是些粗粗笨笨的糙窝头,气的脸都绿了。
等衙役掰开他的窝头,里面倒是没有云豆花生和核桃仁儿,但是每一只圆圆的窝头,中间全是空的,里面加着的,是先夹杂着各种香料腌制过,再脱去水份,然后烤成干儿的牛肉干儿。
皆是最精最细的小牛犊肉,远远闻得一股五香辛辣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