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又是重重一砸,禅杖震的柜台上的酒坛子都哐哐作响。
康老夫人上前一步,道:“客官,生意讲的是个往来,您这未免强辞夺理……”
“要么酒,要么酒肆,此刻洒家就要,少说废话。”僧人粗声粗气,显而易见的,这就是来砸场子的。
葛牙妹给吓的一颤,再瞧齐蜜似只笑面虎似的在圈椅上坐着,忽而明白过来,怕是齐家贼心不死,还在图锦棠的酒肆,只是这家子手段越来越刁钻,如今还弄来一个虬筋蟒臂的武僧来,这武僧一瞧就是身怀武功的,真打砸起来,谁能拼得过?
她给葛大壮个眼色,悄声道:“哥,赶快儿的,去报官吧。”
再不报官,她怕锦棠回来,得叫这武僧撕了去。
葛牙妹是个外强中干的性子,便嫁到康家,也是颤颤兢兢,无一日怕康老夫人这个婆婆要发作,要为难自己的,便康老夫人笑,她因为罗家老太太种的阴影,总觉得康老夫人别有用心。
直到此刻,她自己已然怕的要死了,才发现自已这新婆婆,端地是个能当大事的。
康老夫人虽说是个瘦瘦小小的南女,一把拍上桌子,戒指砸的桌面一声脆响,却是绝不示弱:“我经商三十多年,还没见过个进了人家酒肆就要人家赔酒肆的,你一个和尚买酒,本就于礼不合,还来抢劫,也不瞧瞧自己有几斤几两?”
这僧人自然是黄爱莲那忠实的走狗,薛才义。
他捧起订单,也不知怎的一拍,订单上面曾经隐着的那行字迹,就浮显了出来:“老夫人,这可是你们东家罗锦棠亲自压过戳的,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徜若三天内供不出酒,以酒肆来偿。”
康老夫人犹还不敢相信,捧过订单,上面清清晰晰两行字,果真这么写着。
她行商三十多年,一眼就懂了,这是拿白醋,浸过桦树的皮,再和着墨,然后书出来的字儿,晾的时候,不易显现,随着纸张热度增高,字就出来了。
这和尚当是有内力,所以订单在他手上,字迹就会特别明显。
她咬牙道:“你这个无赖野和尚,居然玩这一手,本夫人今儿要告官,叫官拿你。”
薛才义勾唇一笑,道:“那咱们就等着官吧。”
事实上虽然康老夫人声音很大,但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官府信的是白纸黑字,哪怕对方是诬赖,你签了这样的订单,压了自己的戳,官府认的,就是白纸黑字。
按理来说,白纸一张,阳光下这种字总会有字迹,一般人也不会着这种道儿,但是葛大顺识文不多,就着了人家的道儿了,真真儿是,哑巴亏。
不一会儿,县衙的捕块们蜂涌而止,整个儿的,把罗家酒肆给围了起来。
*
酒肆里快闹反天了,连县衙的捕块都进去了,锦棠却一点也不着急。
深秋的渭河畔,绿柳盈盈,锦棠才从外面回来,进门前,遥遥望了眼街对面,一个穿着牙白色的绸罩纱长衣,雪白色长裙的女子,日光下搭着把油纸伞,就在对面一颗垂柳树下站着。
不用说,自然是黄爱莲喽。
王金丹弃文从武,如今已是京城羽林卫的副指挥使了。
陈淮安走的时候,齐高高那个墙头草也跟着去凑热闹了,不过骡驹并没有去,还在秦州城里混着。
锦棠连夜去了趟秦州城,跟骡驹两个骑着马,把渭河县走了个遍,才发现,黄爱莲并非形单影只而来。
她父亲黄启良是首辅,自然有通天的本领。
而她,在来之前,已经从秦州府,再到渭河县,一层层把官府所有的关系全部疏通。
正所谓官官相卫,今天事情只要闹大,就连渭河县的知县都会向着她,徜若锦棠要是耍泼不给酒肆,大约就是齐梅的下场,得被关进牢里去。
至于那位光头和尚薛才义,身后浩浩荡,率着几百名私卫,如今就埋伏在渭河县的周围。
首辅之女,侵吞个把小小的酒肆,之后快速的转走所有老酒,再抛下酒肆扬长而去,黄爱莲这一手,是觑谋已久之后的迅雷不及掩耳。
而陈淮安和康维桢,所有能帮她的人都不在,锦棠真想全面反击,根本不可能。
不过自古,人常言,计出在巧,兵行险招。
锦棠今儿用的,就是巧计,也是险招。
她进门时,身后还带着骡驹。至于骡驹,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眉毛胡子,其实是锦棠特地,照着戏文里李逵的样子而修饰的,酱赤色的脸,粗短腿,瞧样子,端地是凶恶无比。
“咱们季大爷要五十坛子十年的锦堂香,娘,可灌好了不曾?”一进门,锦棠就笑着说。
葛牙妹愣了一愣,未回过神来,反而是康老夫人说道:“季大爷,莫非,这就是咱们关山中的好汉季明德?”
锦棠一笑,道:“咱们骡驹,可是季大爷的曾孙辈,不过仍承着祖业而已。”
关山中有匪,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至于季明德,也不过个传说而已。
但是,传说这种东西就是得越传,才越神乎其乎。
骡驹往桌边一坐,大大咧咧道:“今夜咱们的兄弟们皆要来,就在酒肆里大饮三日,东家娘子,除了酒,下酒菜也得备起来,我就在此等着,快去快去。”
锦棠回过头来,望着薛才义:“这位法师,瞧着面善,但不知,连捕块都来了,您这是要做什么?”
其实她明知故问尔。
薛才义推手,就把另一张订单推了过来。
锦棠接过单子来,与她手中的一张一模一样。
卑鄙手段,巧取豪夺,黄爱莲这女子,于大明国中横行近十年,也该给她点儿教训了。
锦棠将单子拿到手中,仔仔细细的看,看罢之后,又拿拇指揩了揩下面那行字,叹了一声,道:“确实白纸黑字。既开门做生意,能高高兴兴的挣钱,当然也得有愿赌服输的魄力。法师,我罗锦棠今儿委实灌不出三百坛子酒来,也无法给您酒,一百两银子,我赔给您就是,你走吧,记得往后常来我家酒肆便是。”
说着,她掏了一百两的那张银票出来,原封不动的推还给了薛才义。
薛才义铮亮的脑门,一把推开银子,禅杖一捣:“洒家要的是酒肆,非是这区区一百两银子,东家,您怕是眼瘸了,白纸黑字,这不明明白白儿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