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2 / 2)

练竹一边走一边道:“瓷器。三弟在管。大哥管茶叶。”又压低声音道,“都是幌子,咱们家其实是同程知州并州里的官员们倒腾私盐与私铁。”

管平波瞪大眼,官卖私盐私铁!?擦!你朝药丸!

练竹道:“所以平日里都少有张扬,但老倌有了出身,行头就必须置办。裘皮衣裳咱们都少了,还须得添。今日你看到的杂宝大凤簪,我过几日就下定,也替你备几个宝石的。你心里记着,若我忘了,提我一句。”

管平波点头表示知道,心思还在震惊地方政府已腐败嚣张到如此地步。怪不得,怪不得洪让要与窦家不对付,绝无可能只有茶叶的利。君山银针再值钱,产量也极有限,能卷进一州官员,体量无论如何都不够。她之前还当是朝堂太子与皇帝之争,或是官员派系殃及池鱼。不想竟是当地的利益往上震荡。厉害啊!走私盐铁肥腰包,她真是太小看窦家了!

合着你们不止是水匪,还是官办水匪。窦老爷子,你的野心仅限于此么?还是……与我一样,想要更为广阔的天空?

几个人匆匆走到铺子里,伙计见掌柜娘子来了,躬身相迎。练竹麻利的使人去裘皮铺子搬皮子,等皮子来的功夫,已选好了料子。唤来掌柜,一一告诉他,哪个皮子是哪个的,配什么样的面子。交代清楚,立刻带着管平波往回折。

来时坐的是家里的大船,此刻却是被窦元福开走了,练竹也不是什么名门千金,随意唤了只看着尚算干净且有门窗的船,带着人就登船回家了。

至家中,大门口已有一地鞭炮碎屑,下人们喜气洋洋的四处挂红绸。族人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见了练竹,平辈的都见礼,小辈的更是当下就给新出炉的官家娘子磕头。团团见过礼,就有人气喘吁吁的跑出来道:“好二婶,你可算回来了。奶奶正寻你!程知州消息快,使人送了礼。直惊动了大半个巴州。族里的礼不提,左近的富户都打发了人来,家里很忙不过来,立等你去搭把手哩!”

围着拍马的族人听得此话,纷纷让出了道。练竹带着管平波往正院飞奔。正院比外头更乱,族里有脸的没脸的皆在此,把宽阔的正院围的水泄不通,张明蕙见了练竹,好似得了救星。拉住练竹就道:“快来帮我招待族中的亲眷,妈妈管待官客,你我二人管老一辈的,三弟妹专照应嫁出去的姑娘们。三弟妹家的候弟妹并你家的胡弟妹招待同辈并晚辈。”又指着管平波道,“你会算数,快帮着账房算账去,你的丫头给我留下。”

张明蕙协助肖金桃管家多年,三两句话就分派明白,窦家几个媳妇皆找到了位置。管平波走到后头,账房袁理群的算盘打的震天响,几个管事流水般的登记着贺礼。

送东西的,列明了单子,同类的东西做堆。加一件便在旁边的木块上添一笔,凑成了一个个的正字;直接送银子的,则由专人验明银子成色,亦是一堆一堆的分别放好,由账房记录归档。

管平波心中赞了个好字,窦家的管事水平很不赖。走到袁理群边上看了一阵,发现他才粗算过一道,便接过验算的活,一笔笔的对起来。管平波心算极快,且几乎不会出错。袁理群算盘打到手酸的结果,她三两下就看完了,指出几个疏漏,把袁理群惊的冷汗直冒,一叠声道:“对不住,对不住,一时情急,算错了些个。”

管平波笑道:“头一遍难免的,因此才要验算的人,我不是挑你的不是,只替你瞧瞧罢了。”

袁理群忙道不敢当。

管平波看袁理群且有的算,便又去别处察验。这回可叫众人大开了眼界。旁人送来的布料,展开放在桌上,不待人用尺子比,她已报出几尺几寸,分毫不差!旁人送来的大米,她只瞄一眼,已报出重量,往称上一摆,差池只在一二两之间。不一会儿,先前磨磨蹭蹭上称的物品,就被管平波三下五除二解决了。

管事杨兴旺结结巴巴的问:“管、管婶婶,你怎么算出来的?”

管平波道:“很简单,你看那篓大米,我先估算篓子的长宽高,便有了体积。知道了大米的体积,重量自然就能算出来了呀。”

杨兴旺听的云山雾罩,又问:“婶婶,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管平波耐心的解释了一遍:“一个东西有多大,叫体积。一个东西有多重,叫质量。我先前拿一个盒子装了米,称过那盒米的重量,结合盒子的体积,可算出大米密度。我瞧着大家挺实在的,送的米都差不多,如此,既知道了体积,又知道了密度,算重量不就很容易了么?”

哪里容易了!!

袁理群快哭了,东家,好端端的您讨个这么厉害的媳妇在家,不是要绝人饭碗么?她不独能心算加减,还能心算一堆米的重量,要不要人活啊?

见震住了众人,管平波笑笑:“都是族人送的,米都差不多。倘或有些米好,有些米不好,更有掺了沙子,我便算的没这般快了。”

众人:“……”你还想多快!?

有了管平波的掺和,记账速度快了一倍不止。本来人送礼,都写了单子,上书送了些什么,有多重多大之类。然此时有些人狡猾,写了一石米,却只给八成,若只对着来人的单子,自家回礼的时候是要吃亏的。窦家虽不缺这点,可得做到心里有数,否则叫人诓骗了,不说骗人的可恶,倒叫人觉得窦家好欺。如此,管平波的估算有误差也不算什么,大差不差即可。

窦家后日开始摆酒,至晚间族里的客人皆散了。肖金桃等人累的瘫在椅子上,彼此笑笑,都道明日更忙。窦向东从外头待客回来,喝了口茶,问:“后头的账今夜要点完入库,休等到明日。”

肖金桃道:“我已同袁账房说了,且耐烦几日,过后我包个大红包与他。”

窦向东便道:“谁去问问,看算的怎样了。”

雪雁心里惦记着管平波,虽端茶累的发昏,却不忘替她主人露脸,忙道:“回嗲嗲的话,我们婶婶在后头帮着算账,我去瞧瞧。”

窦向东一时想不起雪雁是哪个,肖金桃就道:“平波的丫头。”

窦向东方想起来,笑道:“是了,平波是会算账的。”

窦向东又问了几句家务,不一时,管平波并袁理群、杨兴旺一同来了。窦向东笑眯眯的问:“你们怎地凑在了一处?吃了饭没有?若没有,我们也没吃,一齐吃了吧,今夜你们只怕有的忙。”

袁理群拍了下大腿,大着嗓门道:“好叫东家知道,我们都算完了。”

肖金桃呆了一下:“这么快!?”

袁理群本是家中账房,原是窦家女眷不擅算账,才请来坐镇,与铺子生意无关。此刻横空杀出个管平波,他的饭碗难保,来上房的路上,就狂拍管平波的马屁,希望她放自己一条生路。进了屋,不待众人说话,他便唾沫横飞的说起管平波如何如何精于算数,如何如何聪慧过人,连声赞道:“只怕铺子里的老账房都不如的。我仗着年岁说一句,小二嫂这般本事,若非是个女子,怕要一飞冲天哩!”

袁理群口才极好,噼里啪啦一番话,如同说书的一般,把众人都听的个目瞪口呆。

窦向东看了管平波半晌,道:“鱼大了,我窦家的塘有点小呀。”

管平波心里咯噔一下,转瞬间,心里已闪过七八个念头,最终,稍定了定神,嘟着嘴道:“我要是个男的,首辅的幕僚都做得。偏是个女的,倒是想去做幕僚,就怕人不要。”

窦向东听得笑了,不同她小女子计较,很夸了几句,赏了一堆东西,就打发众人回屋睡觉。

旁人听故事都听的直叹,唯有胡三娘听的双眼发直。胡三娘白日里因丈夫做了官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那一个妾的份位,管平波能想到,她自然也能想到。妾,可是有婚书的!虽不如妻,亦是正经的窦家人。多少小老婆,一旦死了男人,大妇叫来人牙子,挥手便卖,生了儿子都不中用。儿子有本事且孝顺的,还能悄摸赎,寻个宅院养着;儿子没本事的,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亲娘远去,卖到天南海北,终生难再相见。

窦宏朗膝下独有窦怀望一子,胡三娘下半晌就想着如何磨得窦宏朗给个名分,见管平波被支到了后头,不得在族中露脸,心中很是感激了张明蕙一把。哪里知道管平波算个账也能算出花来。此刻她心如擂鼓,牵着儿子的手都在抖。死死咬着牙关,暗自发誓,万不能让管平波占了先!否则她这一世就完了!

第30章 挖坑

累了一整日,大伙儿都沉沉睡去, 唯有胡三娘辗转难眠。从管平波进门那一日起, 她就知道那是个劲敌, 且是练竹特特抬了来压她的。不是她有儿子,早被踩到泥里,再翻不得身。如今窦宏朗做了官, 按说能比往日风光百倍,但保不齐管平波就能生!胡三娘恨的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日子过的好好的, 偏来了个丧门星!想着管平波时时以书香之后自居,更觉添堵!想着将要为着名分打的官司, 胡三娘恼的一夜没合眼。

次日清晨, 胡三娘骨头酸的好悬没爬起来。可想着这几日正是要露脸的时候,万不可叫那贱人弄了鬼。窦宏朗身边, 年年岁岁有那多美人, 而她则年年岁岁的老去。承宠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占了名分, 她也能似练竹般从容——后来再怎么添人, 也越不过她去。正经的妾, 除了窦宏朗与练竹,她还需怕哪个呢?

上了厚厚一层脂粉掩盖一夜未眠的疲态。待到打开门时,正对上管平波年轻的过分的脸!因有喜事, 她薄施脂粉, 恰是青春年少;再看她旁边立着的雪雁, 细眉细眼,风情无限。胡三娘想起方才镜中憔悴的自己,差点叫梗死。念了半日儿子,才顺下了那口气。

管平波亦看见了胡三娘。自打那一回当着窦宏朗把胡三娘打了之后,二人再没说过话,倒也相安无事。现天上掉下个馅饼,这份平静该暂时结束了。瞥了胡三娘一眼,管平波昨日已想明白。自己初来乍到,无功无育,想盖过胡三娘是不可能的。窦宏朗没理由不给亲儿子做脸,要知道按照官宦人家的标准,嫡子固然比庶子体面些,在礼法上却是一样,除却嫡长子承宗祠外,旁的皆在“诸子均分”之列。换言之,婚生子在法定待遇没有任何区别。可婢生子便不一样了,婢生子单列,继承权就不如嫡子庶子。再到奸生子,律法上更是明写了只有婚生子三分之一的继承权。尴尬的是,窦家曾是平民,不可蓄养奴婢。真要细究,窦怀望妥妥的奸生子。独他一个还好,若是日后有了正经奴婢,生下来的在礼法上都要比窦怀望高贵些,不说胡三娘,便是窦宏朗都不能忍。

当然,礼法归礼法,自古皇权不下县,知州的控制力已是不强,窦怀望什么地位,全在窦宏朗一张嘴上,旁人不好多言的。名分差些,面上不好看,实惠半点不少。

把其间关节理顺,管平波自然就有了法子。她的目的不过是在积蓄实力的时候不节外生枝,不愿胡三娘上位,是省的自己当炮灰。不至于斗不过胡三娘,但她嫌烦。她只要保持现状即可,谁都不去做妾,自然省无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