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又至,百户所的人搬空了县里的库房。知道崔亮身死,顺带扫荡了崔家,捡出了无数衣裳首饰。孟太太查验一回,便知都是管平波与陆观颐的。人家带着自己发了这么一注财,不好做的太过,捡了几套能穿的并一些布料使人送了过去。管平波才总算又有了衣裳,只这样的销金缎子她现使不着,唤了张四妹,叫她拿着衣裳与上好的布料去与孟太太换粗布短打。不多时,张四妹跑回来,叫上几个能动的,拖了一大箱成衣进来。
替百户所立了功,待遇立刻不同。屋里是帐子也有了,油灯也有了,只可惜还没有桌子。堂屋里铺的都是睡觉的木板,把杂物往边上一堆,一群人欢快的吃着腊肉饭,热闹的好似过年。
这厢欢声笑语,几个土匪窝却炸了营!万万没想到,窦宏朗的家眷如此凶残!一个女人,直直在他们脸上抽个脆响!
本地土匪,就似那春秋战国,个个玩的好一手远交近攻。横竖一个寨子的控制范围有限,没有利益冲突的,自然会合作。何况土匪也是人,也要结婚生子。原先苗族是家族内男女结合的,几代之后,发现人口渐渐凋敝,就只得与外寨通婚。既通婚,便有来往,逐渐形成了蜘蛛网一般的势力范围。
山里的人也不全是土匪,但不妨碍他们浑水摸鱼趁势发财。山下的倒多半是良民,可他们比不得成日见互相厮杀的寨子里的人凶悍,常被劫掠,加之崔亮助纣为虐,日子越发艰难。大批的人死去,少量的落草为寇,形成新的土匪。可有这崔亮这么个掮客在,云寨城作为交易、储存的中转中心,倒是比原先太平百倍。故城内的人几乎视崔亮为青天,帮着崔亮谋杀旁的官员,自不在话下。
就在他们以为宰到肥羊,纷纷回家喊帮手来抬东西时,各山寨留守在云寨城内的青壮居然个个非死即伤!消息传回山寨,竟是窦宏朗的小老婆带着丫头小厮杀的!奇耻大辱!
最可恨的是那女人无比狡猾,待土匪们各领着人杀回云寨,她早跑的没了人影。不独她不见了,连同城内攒着还没分的粮食,全都不翼而飞。各山寨怒的血气翻滚,在城内举着刀子大喊:“杀了那婆娘!杀了那婆娘!”
可管平波躲在百户所,那是开国初年修建的堡垒。而各山寨休说统一调度,连个装相的武林盟主都没有。他们想杀进去,谈何容易?尤其百户所内此刻有了充盈的粮食,他们整一年都不消出门,谁能奈他何?
几个土匪头子剑拔弩张的商议着对策。县库里的粮食好有近两万斤,本地有名头的土匪不过五六家,本来一家能分好几千斤,自家吃了不算,还能卖些银钱。好端端的被人截胡了,能忍的就不是土匪!
这么多土匪齐聚城中,少不得打家劫舍奸淫掳掠,只把云寨城搅和的个天翻地覆。云寨人觉得天都塌了,不停咒骂着杀了崔亮的管平波。众土匪在咒骂声中,才知道管平波竟是怀着孩子大杀四方,不由骇然!
土匪在城中吵嚷,管平波却是在百户所内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百户所内有一处活水,里头养了好些鱼,通常在年底放水捞鱼,按丁口分派。平日里孩子们倘或要钓几尾,大人也不大管。于是陆观颐把腊肉切成小块,跟孩子们换新鲜的鱼,熬了鱼汤给管平波吃。
管平波乖乖的卧床休养,那日她叫谭元洲背她回来,并非真没了力气,而是忽觉肚子一阵抽痛,才只得劳累谭元洲。生怕来个先兆流产,这几天当真是动都不敢动。
几个受伤的队员也好的差不多了,唯有伤势最重的石茂勋依旧卧床。家里的鱼汤除了管平波,就他吃的最多,惹的队友好一阵笑话,都道他因祸得福。
养了好几日,管平波既没再腹痛,也没有传说中的见红,立刻原地满血复活,下床活动筋骨。一场真正的正面较量,让老虎营的队员们瞬间退尽了稚气。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让这群半大的孩子夜夜噩梦不止。早起看着对方的黑眼圈,想起差点死去的经历,只得彼此鼓气。解决了吃饭问题,白日里不消管平波叮嘱,练的更加卖力。
管平波走到百户所的武场,老虎营的队员们练的热火朝天。望了望天空,太阳暴晒。不由暗自感叹,幸亏谭元洲趁乱把盐弄了出来,不然都不够他们流汗的。有个有经验的老手很重要!
看了一回,眼尖的管平波发现了异常,逮着训练的间歇问道:“李玉娇,你的枪法怎地不同了?”
李玉娇看见管平波,扬起个大大的笑脸,兴奋的跺着脚道:“师父!你能下床了!”
管平波点头,笑问:“你方才是什么动作?”
潘志文跑过来道:“师父你不知道,孟百户的兄弟好生厉害,前日他见我们练习,就说我们的动作太傻,略略指点了一二。我们正要告诉你,谭大哥说待你好了再说,就先试试了。”
管平波眼睛一亮,忙问道:“他在哪呢?”
潘志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宅子道:“那个就是他家,他怕晒,白日里都躲在家里的。”
管平波悄悄问道:“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性子?”
韦高义凑上来道:“听说叫什么孟阳秋,性子么,比较闷。听说他老婆生孩子难产死了……”话音未落,潘志文狠狠的踩了他一脚,“闭嘴!”
管平波摆摆手:“我不忌讳这个。我妈还是生我产后疾死的呢。此事咱们是要做个预备,自来生孩子便是儿奔生娘奔死,倘或我当真没了,你们就跟着谭大哥,尽量逃回巴州。不到万不得已,别撇下你们姑娘,她一个弱女子,落到土匪手里,只好去死了。”
韦高义脸色发白,颤声道:“师父……”
管平波笑着拍拍韦高义的肩:“我去会会孟百户的兄弟,替你们再寻一个师父也是好的。”
手被抓住,管平波回头,就见韦高义的脸涨的通红,哑着嗓子道:“师父不会死的!”
管平波一掌拍在韦高义的脑袋上,把他的头打的偏了偏,笑骂道:“废话!你师父是那么容易死的人吗?”
韦高义立刻傻笑开来:“那必须不是!”
管平波把欲围上来的孩子们撵去树下休息,嘱咐道:“中午别练了,中暑了更耽误工夫。我去去就来。”
“我陪你去。”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是谭元洲。
管平波无奈一笑:“走吧!”
第86章 枪法
破败的庭院内,有颗梧桐。梧桐树下,一个光着膀子的人将一杆枪舞的寒星点点,银光皪皪。观其架势,乃标准的杨家梨花枪。谭元洲忍不住喝了声彩,赞道:“好枪法!”
管平波仔细看去,发现他便是当日接住崔亮人头之人。黝黑的皮肤,精干的肌肉,标准的练家子体型。居然是孟志勇那怂货的弟弟,哥俩个真不像呐。待到他一套架势毕,笑盈盈的福身一礼:“闻得公子屈尊指点小子们枪法,特来道谢。”
孟阳秋把枪靠在树干上,随意扯了块手巾擦着汗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管平波忙道:“要谢的。如今我们举步维艰,公子愿伸出援手,感激不尽。”
孟阳秋擦完汗,把帕子搭在竹竿上,又拿起水瓢从缸里舀了瓢水喝了个痛快,才道:“闲来无事做耍,奶奶太客气。”
管平波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如此精妙的枪法,着实佩服的紧。”
孟阳秋嗤笑一声:“有话直说。”
管平波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实不相瞒,我们通不大懂枪法,不知公子可愿与我们做个先生?”
“家传枪法,不好外传,奶奶休得寸进尺的好。”
谭元洲笑道:“公子似姓孟,不姓杨。”按规矩,武学都是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然而杨家枪却是宋末红袄军首领杨安儿之妹杨妙真所创,不也照例传的满天下,成为了枪法大宗?孟阳秋的推辞实在太敷衍了。
孟阳秋瞥了谭元洲一眼,没有接话,径自进了屋。管平波跟了进去,属于石竹特有的阴凉之气迎面扑来,在夏日里显的十分舒爽。屋里挂满了动物的皮毛,可见此人擅于打猎,想必弓弩之物也不差了。
孟阳秋见人跟了进来,倒不好撵的。何况管平波一介女流,竟胆敢直面土匪,为夫报仇,令人敬佩。引人在堂屋前的八仙桌上坐了,翻出两个竹杯倒满了清水,算是待客。
管平波打破沉默,笑问:“公子觉着我的鸳鸯阵如何?”
孟阳秋有些冷淡的道:“我没见过实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