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桥的一端削至尖锐,从河对面狠狠插入土墙,立刻化解了河水生成的天险。土匪兴奋的吼叫着,穿着藤甲的他们踏着竹筏,往老虎营冲锋!
正对着营寨门的土匪则拿出弓弩,纷纷向门板上射着火箭。上一回对百户所的攻击,火箭功不可没,好的战术自然要继承。裹满了油脂的火箭燃烧着木门。老虎营内三十几个人,顾得了城门,便顾不得城墙。即便是谭元洲厉声呼喝,也安抚不了众人的心。
一个土匪成功的爬上了土墙,阿颜朵猛的舀起一勺滚开的盐水连瓢直砸土匪的头颅!土匪惨叫一声,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阿颜朵找到了新的攻击方式,抄起另一把瓢,见谁探头,就是一勺开水泼去!开水回溅在她身上,手背上起了一个个的小水泡,但她不在乎。她不想再落到土匪手中,不想匍匐在土匪脚下,抵死羞辱着自己,求他给她的族人一条生路。族人剩不到十个,便是今日全军覆没在此,也绝不让丧尽天良的土匪好过!
谭元洲带着一把苗刀,身先士卒在土墙上穿梭防御。身后,是他想守护的人。摈弃一切杂念,眼前只有刀光剑影间那角度刁钻且转瞬即逝的破绽。刀与刀的对决,不似赤手空拳,一回吃瘪,还有反击的可能。两把刀碰撞的一瞬间,胜负已决!
管平波承受着一波一波的剧痛,讨不着便宜的李德元果断鸣金,暂做修整。土匪退回了河对岸,短短一次进攻,己方就损失了五六个人。李德元阴郁的看着寨门上的熊熊大火,咬牙切齿的道:“等一下,我们堂堂正正的杀!”
火箭不停的射出,寨门的大火越发猛烈。韦高义组织人打水灭火,但他不知道,因油而燃烧的火,不能用水攻。辰时,被烧透的寨门轰然倒塌。
土匪举着刀,杀声震天的涌来!谭元洲大喊:“列阵!”
元宵的鼓咚咚敲响,却被土匪的震天嘶吼掩盖。谭元洲扯着嗓子大喊:“弓弩队撤回主屋守卫!”
队长阿颜朵怔了怔,知道如今弓弩队要么是女孩,要么是鸳鸯阵挑剩下的男孩,对上凶悍的土匪,毫无胜算!只得下令后撤,把战场留给韦高义与潘志文。
鸳鸯阵遭遇了从成立至今的最艰难战争。土匪兵分两路,一路缠斗鸳鸯阵,一路往主屋杀去。主屋前,只有换上了大刀的脆弱的弓弩队,谭元洲不得不撤往主屋守护。然而谭元洲离开战场,鼓手元宵便失去了保护。频频受到干扰的元宵鼓声大乱!
原本就紧张的鸳鸯阵,一点点被焦虑吞噬。凶悍的土匪每一刀都似泰山压顶。狼筅再次受损,枪手极力的厮杀着。孟阳秋强忍着刻骨的恨,退到了元宵身旁护卫,才堪堪稳住了步伐。
主屋前的厮杀更为惨烈。大着肚子的阿颜朵被扔回了屋内,张四妹与祝芝蓉两位昔日的伙夫拼尽全力抵抗着。彼此的嘶吼,穿过窗纸,刺激着陆观颐的耳膜。完全不知何为产程的她,只得无助的看着与死神交锋的管平波。
土匪的厮杀越来越近,鸳鸯阵再一次陷入了混乱。规整不再,只余下各个兵种胡乱的配合。被杀的节节后退的他们,牢牢记着管平波的教导——战场上用后背对着敌人,就是死!可他们的退路已经不多,包围圈逐渐紧缩,他们在主屋前,与谭元洲汇合。
喊杀声隔着窗,震耳欲聋。紫鹃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奶奶!姑娘!”
管平波捂着肚子,心中默念:快生啊!快生啊!外头熟悉的惨叫,声声刺激着她的神经。她不敢想经此一役,她所熟悉的战士,还能剩下几人。
不能坐以待毙!管平波伸手抓住放置在床边的火绳枪,深吸一口气,拿起刷子,一丝不苟的清理着引火孔和引药锅。调整着呼吸,倒入引药、倒入火药、填入弹丸、抽出通条、压实火药。闭上眼,感受着胎儿对产道的压迫。紧紧抓着火神枪,寄希望于此时最先进的科技,能扭转她的绝境。
窗外的每一个人,都在用血肉之躯替她抵挡着敌人。她管平波何德何能,值得人用生命来守护?一个个未成年的孩子倒下,而他们,原本还有很长的路。
谭元洲呼吸急促,他浑身浴血,持刀的手臂重如千钧。但他不能放弃,他想保护的人,近在咫尺。只要他退后一步,哪怕一步,管平波就会死。背水一战时所迸发出来的力量,令人胆寒。这不是两军交战,他们没有成为俘虏的可能。不需要交谈,每一个人都知道,彼此之间隔着几十条人命的仇怨到底有多深!
李德元的人也在飞速的消耗着。比起绝望的老虎营,联军的退路显得那么的宽广平坦。鸳鸯阵虽乱,但他们始终在配合,不肯单打独斗。连谭元洲与孟阳秋都互为犄角,相当难缠。
刀锋所至,带起串串血花。天空下起了冻雨,却洗刷不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遍地残肢,不知不觉的恐吓着在场的所有人。一起训练、唱歌的队友死亡,诱发出老虎营的疯狂。韦高义的脑海已是一片空白,唯余一个念头:“我要报仇!我要给枉死的兄弟姐妹报仇!”
一声婴儿的啼哭,刺破了令人窒息的空气!老虎营没来由的觉着找回了呼吸。然而与啼哭同时响起的,是张四妹留在人世间最后的哀鸣。
来不及看一眼孩子,管平波点燃火绳,快速的把火绳固定在火绳夹上。不顾满身狼狈,直冲出门外。
李德元的脸,映入了眼帘。擒贼先擒王!管平波冷静的瞄准,而后扣动了扳机。充满硝烟的巨响在耳边炸开!原始的铅弹插进了李德元的鼻梁,那张脸瞬间变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李德元难以置信的看着裙摆处满是血迹的管平波,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直直向后倒下,不带一丝挣扎的气绝身亡。
婴儿不停的啼哭,与战场上的突如其来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原始的土匪们,还未曾见识过火绳枪,首领的当场死亡,顿时让他们的心理防线一点点坍塌。
绝大多数时候,将领是一支军队的灵魂。管平波放下枪,平静且坚毅的道:“擂鼓!”
熟悉的声音把元宵从密不透风的绝望中解救出来,余光看见了笔挺立在她侧后方的管平波,一如既往的威严。没有表情的面孔,是那么的令人心安。仿佛只要她在,一切魑魅魍魉终将烟消云散!
鼓槌准确无误的落在了鼓面!
“砰!砰!砰!”
鼓声停下,就像无数次训练时那样,熟悉的声音灌入所有人的耳中。
“列队!”沉稳而充满了力量!
韦高义一个激灵,条件反射的站在了队长的位置!鸳鸯阵的残部,在数次的训练与游戏练出的默契中,重新组合成了一个完整的鸳鸯阵。
管平波的眼,扫过战场,锁定了目标。抡起未降温的火绳枪,直向前方掷去!在刘癞子的惨叫溢出咽喉的瞬间,管平波断喝一声:“杀!”
第109章 同在
一声断喝,是老虎营的一记强心针,亦是土匪死亡乐章的开端。接连两个赫赫威名的寨主瞬间被诛杀!土匪的腿抑制不住的发颤,他们记起了七月初十那一日的交锋,记起了管平波战场上的狠戾。他们敢于围攻,正是欺管平波不得动弹。此刻再遇罗刹,失去了指挥的他们顿时丧失了全部勇气。
气氛陡然一变!士气再次逆转。只能打顺风仗的土匪开始退缩、转身、狂奔!鼓声变换,鸳鸯阵变成追击。李乐天跟土匪抢着宝贵的时间,就在土匪大部队赶到门口之前,一脚把竹桥踹入了水中。逃命的土匪彻底崩溃。
接下来的,便是单方面的屠杀!
漫天雨雾中,土匪一个个的在眼前消失。直到最后一个包着头巾的人扑在了泥泞的地上,孟阳秋的梨花枪狠狠的插入他的背心,再无反击的可能。
绷在心中的弦啪的松开,管平波脚底一软,在以为自己将要落地时,跌入了谭元洲的怀中。孩子哭声未歇,耳边又响起凄厉的尖叫。管平波扭头,看见阿颜朵伏在杨槐的尸体前,撕心裂肺的大喊:“哥!哥!啊啊啊啊!”
谭元洲抱起满面泪痕的管平波,送回了屋内。二十五人的鸳鸯阵,八人的弓弩队,加上他与孟阳秋,总计三十五人,面对的是一百六十个精壮的土匪。浓郁的血腥透过窗户的缝隙,混在了室内的空气中,令人窒息。
鲜血顺着管平波的腿,滴在木板上,形成涓流。谭元洲除了用无力的手抱着她,什么都做不了。陆观颐跑到门外,撞上了回来的韦高义。满地残骸中,彼此无言对望。良久,陆观颐的声音才冲破了肿痛的咽喉,哽咽道:“列队!报数!”
韦高义用嘶哑的几乎不能出声的嗓音喊道:“向右看齐!”
“一”
“二”
“三”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