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松的筷子一窒,低声问:“我们也去巴州么?”
管平波道:“不去,我们暂在石竹。流血流汗打下的地盘,没理由丢。正要跟你们说,没谭副官那般快嘴。我预备写信去巴州,看阿爷能否调集人手粮草过来。旧的土匪死去,新的土匪就会崛起。我们得趁着如今的机会,赶紧发展势力,控制石竹全境。年前我问过货郎,石竹境内的山寨许多都被去岁的流民吞噬,这些田土可以测量规划,用以安顿明年的流民。还有些地主老财们圈了大片的地,他们几辈子剥削,也够肥的了。七八成的租子,收的丧尽天良。我们可替天行道,将土地归拢起来,分与众人种。”
韦高义问:“分了然后呢?”
管平波道:“粮都是要收的,但只要三成。没钱粮养不起兵,修不起水利,分到老百姓手中,不出三五年,又被兼并。有组织有规划,方是长远之计。谁也不是只活三五个春秋就死的,长治久安,得一百年起步价。一百年后,我们蹬了腿,看不见,也就管不着了。但能定的规矩,尽量先定好。我们死了,子孙还活着。家底积累的越厚,他们挨饿的几率就越小。现我有了孩子,你们将来也会有孩子,颠沛流离的生活,我们尝过就够了。”
很踏实的话,大家都听得明白。杨天功道:“要是个个当官的都像营长一样,我们也不至于被流民害了。陆知事说,流民原先也是好人,饿极了才作恶,与土匪不同。将来我们种好地,没了流民,就不会再有我们金竹寨那般悲剧了。”
管平波笑道:“土匪多数是坏的,但也有过不下去才落草为寇的。未必人人该杀。”
潘志文问:“那日还有几个逃了的土匪,山里且有土匪没下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们不能似如今一般被动挨打。那起子剩下的怎么收拾?”
管平波道:“原不想大过年的说此事,既说到了,也不瞒你们。陆知事已点过库存,我们的粮食撑半年没有问题。从明年起,至少头四个月,不对外售出食盐。而此刻石竹境内,土匪虽受重创,想来暂无人敢跑船。也就是说,整个石竹境内,市面上将无盐可售。”
韦高义皱眉问:“营长为何如此做?”
管平波冷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土匪敢袭击我老虎营,我就要他们断子绝孙!从明年起,想要盐的,拿土匪来换。待雪停了,谭元洲你带人去一趟云寨,将石竹的户籍黄册弄回来。凡被抓住送来此地审判的,户籍对不上,又无村民担保的,杀无赦!”
土匪骨干尽诛,是时候让大家伙瞧瞧,什么叫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了!呵呵。
阿颜朵默默听着,想说话,却又觉得疲倦。她瘦了一大圈,暂坐不稳凳子。杨松怕她一个人在屋里闷的很,便把她背了出来,安置在桌边的竹榻上。垫了褥子,烤着火,倒也舒服。紫鹃往她碗里拨了五六个大水饺,她习惯性的端起碗,赶了两个到李乐安碗里。李乐安又倒了回去,道:“阿姐,现在不挨饿了。”
阿颜朵怔了怔,才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烧的头晕,一时忘记了。”
李乐安眼睛发酸。父母早就故去,有记忆起,就跟着舅舅过活。金竹寨被袭击的时候,大家伙没抛下他。丛林生活艰苦,年幼的孩子一个个没了命。熬到煮盐时,他变成了最小的。十岁的孩子,没有足够的力气,对盐井而言就是废物。刘癞子由他自身自灭,能活下来,全靠着阿颜朵偷偷从嘴里省下口粮。伸手拨弄阿颜朵的头发,道:“阿姐多吃些,等着你带我们去打猎。”
阿颜朵虚弱的道:“好。”
李乐安绽出一个笑:“阿姐说话算话。”
“嗯。”
众人慢慢说着话,气氛终于活络起来。酒至微醺,石茂勋摇着半醉的脑袋道:“姑娘念诗好听,我们请姑娘念那个什么《将进酒》好不好?”
陆观颐笑道:“那首诗汉子念了才好听,我念着软绵绵的,不是李太白的风韵。”
一群没脱盲的人,哪里知道什么风韵不风韵,只知道陆观颐声音好听,念什么都软软的,挠的人心发痒,都磨着她念诗或者唱歌。陆观颐无法,只得念来。充满了荷尔蒙的青春期,总让人容易兴奋。管平波见孩子们都开始闹腾,轻轻松了口气。最近没好事,气氛着实压抑。军队需要朝气,哪怕再艰难,也不能气馁。
热闹间,元宵想起一事,笑问管平波:“营长,孩子起名字了没有?”
李玉娇受伤未痊愈,声音有些弱的道:“小孩子要周岁才起名,现在随便叫个小名就好了。”
原百户所的王小狼被教训了好多次,就是没能改了嘴碎的毛病,插嘴道:“女孩子,起个小名也就罢了,谁还正经起大名啊?”
杨欣没好气的道:“我们都不是人呐?谁还没有个名字!你以为你那王小狼就是正经大名了?”
李玉娇促狭一笑:“怎么不是大名了?排行都有呢!正好跟二狼三狼是一套。”又笑问阿颜朵,“这个儿子你收不收?”
全场爆笑!
王小狼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孟阳秋简直懒的理他。夹了个饺子塞到嘴里,心满意足的大嚼着。半月前惨烈的一战,他们百户所的四人中,李玉珍没了。被一百多个土匪围攻下,还能活下三个,实乃不幸中的大幸。同时也坚定了他跟随管平波的决心。若当日百户所有此般勇气,便也不会全军覆没了。至少老虎营内,后头的女眷可是汗毛都没伤着。想到此处,又难免生出一丝惆怅。夏天的时候,百户所诚心跟管老虎合作就好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小娃娃的名字。有土爆了的老虎营在前,这帮糙汉子能起出什么好名字?什么冬天生的就叫雪花,你敢说个雪儿吗?什么打仗时候生的,要威武霸气,应该叫震天!管平波翻个白眼,还不如叫啸天,跟二狼作伴去!
石茂勋清清嗓子道:“我们老虎营里,最别致的就是狼筅,你们说叫管狼筅如何?”
韦高义骂道:“管你妹!她姓窦的!”
“窦狼筅也不错啊!”
管平波:“……”神特么管你妹的窦狼筅!你就是窦鸳鸯也比窦狼筅强啊!!
谭元洲在一旁笑的直捶桌,插刀道:“狼筅都是毛竹做的,叫窦毛竹甚好!”
管平波终于忍不住飞起一个竹碗,直砸在谭元洲头上,骂道:“你才叫毛竹,你全家都是毛竹!一群文盲!”
李玉娇敲着碗起哄:“谭毛竹好!后头有七八个女眷,你赶紧挑一个,好生毛竹的!”
谭元洲阴测测的道:“我娶你好不好?”
李玉娇才不怕他,咯咯笑道:“叔叔,我们差辈了。”
管平波笑嘻嘻的补刀:“谭叔叔好!”
谭元洲呵呵,捡出旧日的称呼道:“管婶婶好!”谁跟你差辈,咱都是平辈谢谢!
陆观颐笑道:“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才生下来就被你们编排,仔细将来她讨厌你们。依我说,还是我来起吧。”
一行人中,陆观颐最有文化,无人不服的,都纷纷叫好。陆观颐想了想道:“甘临如何?”
管平波想了半日都想不起出处,忙问:“哪本书上的?”
陆观颐嗔道:“亏你还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怎么连《易经》都忘了?出自《易·临》:‘甘临,无攸利。既忧之,无咎。’”
韦高义忙问:“什么意思?”
陆观颐用白话道:“即将来临的事,或许是甜的。但这种期盼并没什么好处。但既能为之有担忧、有准备,便无什么过错了。”
韦高义表情古怪:“做孩子的名字好么?”
管平波却笑了:“很好。”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