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元洲叹道:“罢了,人都死了。我这就派人去瞧瞧,把那四个孩子接进营中来,与袁家姐妹作伴吧。省的一个不好,叫亲爹活活打死,作孽呢。”
管平波没好气的道:“接前问清楚了,最大的那个,跟袁大姐似的心里明白就接。跟亲娘一样脑子里全是水的,就管她去死!我特么就是做慈善,也不白拿着银钱养王八蛋!”
谭元洲知道管平波说的是气话,笑笑不答言,只拿旁的话与管平波消气。张四妹到底是本地人,多少有些理解李氏的偏执。她也曾为自己头胎生了儿子洋洋得意过,更为族里利益“伸张正义”过。直到被丈夫亲手绑上柱子,亲眼看着女儿惨死,才幡然醒悟。不是每个女人都有顿悟的机会,亦不是每个女人都似管平波一般出生在堂客当家的巴州。没有多少人能挣脱舆论的束缚,当李氏被所有人否认时,一点点表扬,都弥足珍贵。哪怕这个表扬,要承受巨大的痛楚,要牺牲女儿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张四妹是个聪明人,否则早像她的妯娌一样,即便被老虎营救活了,也因对丈夫的绝望,选择自杀。短短几个月相处,她渐渐了解了管平波。管平波的凶残,已不能单纯用悍妇来形容。悍妇多是色厉内荏的,而管平波不是。她就那么理所当然的,觉着自己主宰着老虎营。面对飞水人对她性别的质疑,她甚至不会动怒。而是轻描淡写的,打到他们服气为止。现在飞水的农民起义,她愤怒的点在于自己的人被贱妇骗了,死的太冤枉。却从不怀疑自己的理念。说女人算人头就算人头,从头到尾,绝无丝毫妥协!张四妹相信,管平波是那种宁可屠尽她认为的愚昧,也不会在原则上退让分毫的人。
这种昂首踏步向前冲的坚定,让张四妹不知不觉的臣服。不是以前那种,浑浑噩噩的,人云亦云的对丈夫的服从。而是内心深处明确的知道,我想跟随这个人,死而无憾。但管平波的如此性格,便决计不可能理解李氏的行为。张四妹亦看不上李氏,但因其经历,多少能生出些许兔死狐悲之感。有时候,身不由己呐。
管平波毕竟是个合格的领导,她不会太过放任自己的情绪。谭元洲劝的几句,也就冷静了下来。张四妹见她神色渐缓,轻声道:“营长,此事交与我处理吧。小孩子家家的,长辈说什么是什么。我们好生教导,总是会懂事的。”
管平波对此说法不以为然。后世强制九年义务教育下,照例有那么多犯贱的。唯有上智与下愚不可移,但不得不承认,依照华夏的人口基数,下愚的数目很是可观。然消了气的她也犯不着跟几个孩子死磕。便是李氏的四个女儿都无可救药,至少能干活。一个地方,不可能全是缺点,至少飞水人无论男女,绝大多数人皆可称一句劳模,这是石竹人不可比的优点。再则,即便是军营,也得按着性格划分岗位。
混进了几个落后分子,当反面教材也行。什么人不是使?孙梁胜还能当教材使呢!遂对张四妹点点头:“带几个人,仔细些,别着了人家的道。去领人的时候,不妨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带走。省的康家异想天开的当做我们买人,反倒要讹我们的银钱。”
张四妹答应一声,问韦高义申请出门的人去了。
管平波靠在椅背上,无力的看着天花板。她对史上这类情况如何处置,一点印象都没有。兔子太重文献资料,她读过的不过是沧海一粟,看来没得答案抄,只得自己慢慢做实验了。
谭元洲笑道:“从没见你愁成这副模样。当真就这般为难?”
管平波看向谭元洲:“不为难么?”
谭元洲道:“法子多的是,只怕爱民如子的管老虎不舍得。”
“说说。”
“从外地迁人进来就行了。”谭元洲道,“不过故土难离,极难游说利诱,只得强制手段。操作的不好,折损率能超过三分之一。但两个地方的人混上一混,再择几个教谕,也就罢了。”
管平波笑道:“哟!这是读史书了?”
谭元洲道:“犯得着读史书?我们苍梧郡早先蛮荒之地,我家先祖就是本朝开国时由浔阳被迫迁徙而来。光听老人家或说书先生讲古便知道了。再有我也是管事的人,石竹武攸的好些汉人,不也是浔阳迁过去的么?如今我们亦可从别处拉人来。无田可种的人多了,只要到的了地头,总能安顿的。”
管平波木着脸道:“法子不错,我没钱。”
谭元洲:“……”
“移民很贵的!”管平波把头磕在桌上,无力的道,“罢了,先积攒一年粮食再说吧。移风易俗的大工程,不是朝夕之功。实在不行便先搁着,待天下打下来了,我再慢慢收拾。横竖天下间不至于个个地方都似梅州执拗。且再看吧。”
谭元洲忍不住问:“我们果真很穷么?”
管平波重重的叹了口气:“难道不穷么?账目你又不是没看见。盐铁是能自产了,可随着人数增多,对粮食、布匹的需求日益增大。更别提打仗需要消耗的各种物资了。还有烈士抚恤,现人数不多,将来呢?要紧的是火器,那简直是吞金兽。我真的快穷死了!”管平波仰天长叹,“说好的不搞封建迷信,可我现在真的想去给财神烧把香了!”
谭元洲调侃道:“那就去吧,我给你放风,保管没人发现。”
“滚!”
谭元洲手头一大堆事,果真滚了。行到门口又转身道:“行商传来消息,赵猛欲与老爷子动手,我们要做预备么?”
管平波笑了笑,道:“暂与我们不相干,静观其变就是。”
待谭元洲回到隔壁,管平波才轻声道:“大鱼吃小鱼的游戏,开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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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卖女
秋粮入库,便到了打仗的好时节。趁着年前抢上一把,最好过年。赵猛早盯上了土豪窦家,恰巴州紧邻鄂州郡,打起来十分方便。几万兵马的调度,差不多的人都看得分明。朝廷原是想缓过气来,再打赵猛的。见他跟窦向东对上,立刻按兵不动,巴不得两支叛军打的两败俱伤,他好在后头捡便宜。不过朝廷便是想打也为难,京中风云诡秘,打了败仗的邵晖云成了太子与晋王博弈的焦点。到底是否要追究,现还没吵出个结果来。无辜的邵晖云在牢里关了大半年,闹的邵永元在边疆,都觉着有些心灰意冷。
窦向东自然也接到了消息,严正以待。赵猛想要南下,必取水路。水匪起家的窦家是不怕的。尤其是窦向东才拿下了丽州,各路豪强的孝敬,让窦向东的财力大增。同时,窦朝峰打通了雁州到潭州的道路。赵猛果真敢过来,正好关门打狗!
马蜂在飞水呆了几个月,差不多把老虎营摸了个底,然一直被管平波扣留着教授巴州话,直到十一月底才借着回家过年的由头脱身。此时巴州水域已是剑拔弩张,窦向东生怕管平波在他身后出幺蛾子,听闻马蜂归来,忙唤至跟前问话。
马蜂径直行到威风堂,给窦向东磕头问好道:“请老太爷安。”
窦向东笑着叫起,开门见山的问:“飞水情形如何?”
马蜂道:“梅州蛮通不讲道理,管奶奶好心好意的拿出石竹租田的老规矩,却是碰了壁。依小人看来,管奶奶是想好生治理的。飞水溺杀女婴成风,长此以往,必定阴阳失调。管奶奶想出女人也算人头的法子,按说能扼住溺婴的歪风。然梅州蛮竟是到嘴里的好处都不要,死守着旧俗。拼着不要好处,也要跟老虎营作对。近来管奶奶那处被烦的焦头烂额,一直不停的打仗,又不便补充兵源。两下里僵持着,不知谁胜谁负。”
窦向东并不关心此等小事,管平波读书人家出身,只怕想的还是儒家那一套仁政。可她亦是刀枪里杀出血路的人,不会似腐儒一般坚持。梅州蛮执拗算什么大事?当真惹恼了她,一村里杀上几十口刺头,也就老实了。不过疥癣之痒,管平波不至于处理不来。关键的是铁矿,遂问道:“矿上服她么?”
马蜂道:“矿上的伙食日日有肉,如何不服?再则奶奶派了大夫常驻矿山,但有伤风着凉,即刻诊治。秋冬时节照例死人,却是有了大夫,大家心里觉着这个主人家不错。还有一条,我不知真假。我去不得矿山,都是听旁人说的。有传管奶奶做了机关,背矿比往日容易许多,矿工们佩服的紧。”马蜂说着叹道,“老太爷恕我直言,她是有本事的人,还是想个法子,劝回来吧。”
窦向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对管平波更生警惕。他亲自豢养的打手,几乎没有不服管平波的。换言之,管平波在窦家,不知不觉有了仅次于他的号召力。谭元洲是摆明了车马跟定了管平波,但马蜂张和泰几个,还是忠于窦家的,否则也不会替窦家叹息管平波的出走了。窦向东拨着茶碗盖,心中飞快的盘算着。现管平波遇着麻烦,要不要示好呢?
思量了好一阵,窦向东放下茶碗,又问:“飞水最缺的是什么?”
马蜂想了想,道:“兵。老虎营四百多人,有点控制不住飞水。飞水跟石竹不一样,管奶奶在石竹好似救苦救难的菩萨,一呼百应。在飞水举步维艰,就需要更多的武力去镇压和镇守。老太爷是想?”
窦向东笑了笑:“那你就再跑一趟,说家里惦记着她,给她送些钱财过去。”
马蜂一呆:“钱财?”
窦向东笑的高深莫测,管平波在飞水被绊住,想必他与赵猛打起来的时候,无法在背后捅刀子占便宜。这种情形窦向东是最乐意见到的。然而以防万一,还是得打上一张感情牌,省的赵猛去拉拢她,形成南北夹击之势。虽窦家不怕,也最好不要节外生枝。但他又不想给管平波最需要的兵力,顶好她就折在飞水,乖乖的回窦家。如此,面上功夫就得做好。给些无伤大雅的钱财,为管平波将来回家搭个台阶。算是一举双得。
窦向东打的一手好算盘,而管平波在飞水,确实憋屈!
还是十二月初三那一日,张四妹去邻村收兔子回来的路上,见到一户人家要溺死刚出生的女婴。她一时心软,劝了两句,那人倒骂张四妹多管闲事,牛性子上来,就高举着孩子要摔死。张四妹差点惊出个好歹,知道这女娃娃留在爹妈手上,必死无疑。灵机一动,便拿手中的兔子与人换了女儿,抱回了老虎营。
这原也没什么,管平波还表扬了她两句。哪知老虎营本就养了袁家两个、康家四个,这又不瞒人,便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把老虎营骂做了拉皮条的。最离谱的是,好些没天良的爹妈,听说老虎营做起了那皮肉买卖,女孩儿接客,女婴则炖了做汤招待客人。居然一下子涌到老虎营门口,叫卖起孩子来。
老虎营又不是搞人口贩卖的,自然不要。那些人便在营门口撒泼打滚,说什么张三李四家的都能换兔子,自家的怎么就不能。又把管平波气了个半死。谣言里孩子可是用来炖着吃的!妈的你们这群禽兽真能拿女儿当猪仔卖!这种人家,孩子根本就活不下去。最后硬生生被逼的一只兔子换个女婴,一下子老虎营内多出了上百号的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