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笑道:“你今日竟在家,难得。”
王海龙笑笑:“才回来,梅州几处的地形数据已交上了,将军看到没有。”
管平波道:“那个不急,我有件事要派几个夜不收去办,你手下还有谁得闲?”王海龙道:“有三五个得闲的,够使么?”
“够了。”管平波道,“无非是送个信。”
王海龙奇道:“送信使不上夜不收吧?”
管平波笑道:“不是我们自家地盘上,旁的人我不放心。再说顺手探听消息,非你们做不来了。”
王海龙忙道:“请将军吩咐。”
管平波道:“你给我送封信去江城给张群,就是上回来求亲的那位张丞相,还记得么?”陆观颐问:“你寻他作甚?”
管平波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卖衣服啊!要做就做笔大的!我跟他们又没仇,省下的就是赚到的,能一起发财的事干嘛不做!”
王海龙抽抽嘴角:“上回我们坑了他,他肯不肯干啊?”
管平波白了王海龙一眼,没好气的道:“撒谎你不会?你就不知道说窦家扣着甘临,我慈母心肠,不得不从,心里是极不高兴的。虽把我扶正了,却使了个兼祧,还是与人共侍一夫,我心里委屈的很!如今没别的想头,只想做点生意赚点钱,将来与女儿傍生罢了。横竖赵家有个台阶即可,省钱的事他们不要,浔阳郡有造反的没有?我们南边还有造反的。生意往哪处做不是做。不是看在他们诚心求亲的份上,我还不稀罕的给他们占便宜呢!”
王海龙目瞪口呆,有你这么颠倒黑白的么!?
管平波道:“还有问题么?”
王海龙摇头。
管平波道:“很好,去吧。争取赶回来过年,我给你们发大红包。”
王海龙傻傻的点点头,越发觉得管平波深不可测了。
第135章 县主
管平波把心中的计划细细的说了足足个把时辰,才交代清楚。之后望着王海龙远去的背影, 她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夜不收是侦察兵啊, 这么耿直真的好么?再扭头看着身边这位没脱盲的, 管平波差点就哭出声来。她是怎么把前土匪们养成了傻白甜的!?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而千里之外的张群在收到管平波的信件时, 第一反应则是:这娘们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不要脸的。
想着被管平波埋沟里的往事, 张群气的手都在抖!然看完信件后,手抖的更厉害了。管平波在信中无比真诚的邀请鄂州王与窦家一齐掀翻陈朝夺权。其用词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正气凛然。张群忍着写信骂回去的冲动,往后一瞧, 居然是做生意!
张群顿时:“……”管老虎,你做生意跟陈朝有个蛋关系!?写那么长的废话消遣老子呐?没好气的接着往下看, 又是一阵瞠目结舌。
管平波居然开出一匹布八钱的价格, 怎会如此低廉!?
张群故作淡定的放下信,打发走了王海龙, 陷入了沉思。各大山头造反到今日, 凡有点成就的,都渐渐感受到了养兵之艰难。如今赵家麾下有好几万人, 但能实际控制的无非是一万出头, 余者皆是流寇,各成一派边打边抢、自生自灭。抄起一个算盘, 张群劈里啪啦打着。如今物价疯涨, 棉花市价已是三钱左右,一匹布休说人工, 便只算棉花价格,也要六钱。织成棉布, 少说也要一两二钱到一两五钱之间。做成衣裳更贵,差不多要到二两了。管平波的布料果真只卖八钱,万把号人,一季至少能省三千两。更令他惊愕的是,管平波开出的加工费,三钱银子一套。要说三钱银子的确不算很便宜,然张群的目光移向王海龙送过来的样品,顿时服气。如此密实的针脚,岂是胡乱缝制可比?更别提她还能旧衣回收折换新衣。一万人光夏季就可成千上万的省,将来十万人呢?念及自己粗粗都算不清的数字,安静的书房内,似能听见心脏跳出了金银碰撞的脆响。
春季里窦家对朝廷一战,料想损失惨重。装作行商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唯有管平波抓了队骑兵,其余皆无所获。骑兵养起来比步兵更贵。可见窦家果然是叫钱逼着了,否则也不会想出与死对头家做生意的法子。如此大事,张群做不得主,只得把信件呈上,交与赵猛定夺。
赵猛与张群的着眼点不同,他首先看地方。管平波设厂于潭州,倒是便利。窦家敢违约,他便出动步兵打丽州,料定窦家不会干这般蠢事。然则把生意交给窦家,他倒是省了,窦家却是赚了。可若不交给窦家呢?窦家自己还是省了,依旧比他有优势。赵猛心中顿时生出无尽的悔意,当初若对管平波有十足的诚意,此时咬牙切齿的只怕便是窦家了!这等奇女子,怎地就落在了苍梧郡!
丞相蒋孝勇问道:“她信里拉拉杂杂说的不少,到底是卖棉布还是卖衣裳”
张群道:“看她的意思,随我们爱怎样便怎样。只一条,棉花她是没有的。可以送棉花去潭州换布或衣裳。换布便是换布的价,换衣裳就是衣裳的价。
太子赵俊峰皱眉道:“那她要旧衣裳作甚?”
赵猛道:“把她的人唤进来问问便是!”
于是王海龙被请到了鄂州王庭,出门在外为了办事,王海龙不便计较礼仪,规规矩矩的按原先的老法子磕了头,只忍不住腹诽,他还没朝管平波跪过呢!
赵猛开门见山的道:“说说,你们要旧衣裳作甚?”
王海龙自不会说那二次加工搞倾销的真话,只道:“回大王的话,我们梅州与梁州都是穷地方,收了旧衣裳救济孤老也是好的。”
赵俊峰忍不住嘲讽道:“贵将军爱民如子呐!”
王海龙笑笑不接话,如今他走南闯北,已是知道棉布如何要紧。管平波定下的旧衣回收是分等级的。一等的自是修修补补可当成衣贱价售出;二等的则是改上一改可给孩子穿着,便是赚不着多少手工钱,一进一出,又可养活一厂的女眷,百姓生存压力也更小一些;三等的实在太破,捡出好的地方当做补丁材料,横竖管平波把价格定的跟不要钱差不离,若能谈成,就无需浪费自家裁衣裳下剩的布料。那可是仔细煮过就能用于包扎的好物,用作补丁怪可惜的。治理加上打仗,要操心的事琐碎之极。王海龙等人虽常常嘴上嫌管平波心眼太多,可一军主将果然似他们一般直肠子,只怕他们不是战死便是饿死了。此番来到江城,见了不少赵猛的兵丁,多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模样,不由心生同情。
虎贲军也不是不穿旧衣,手肘膝盖等容易磨损处,日日破洞的都有。可管平波设计的衣裳,在这些地方都有加厚一圈,但有磨损,送去后勤沿着边线重新补上,还是一整圈,全没有补丁摞补丁的惨状。撤下来的破洞的碎布,送去制鞋厂,立刻变成了鞋面子。实在不能用的,绞碎打蓬松做麻絮,塞到门帘里头,冬季里挡风,是一点浪费都没有的。不浪费的道理哪个不懂?真能做到的,才是本事。要说后勤处的娘们确实能干,无怪乎管平波喜欢纵着她们。这般精细的本事,大老爷们真没有。
乱世中,当家人没有不缺钱的。世道越乱,种地的人越少,米价布价盐价油价层层的往上翻。管平波步步为营,才把两州运转到堪堪解决温饱,赵猛这等流寇出身,只有更窘迫的。他现在就面临着抢无可抢的境地。江淮郡与浔阳郡都试探过了,能抢的东西不多,再则人家也有造反的,打起来不定是亏是赚。苍梧本来还富庶,朝廷下了先手,就只剩巴州看着眼馋,又打不过。鄂州境内还有不少豪强不服,捉襟见肘的赵猛一面与窦家不停的打,以转移矛盾;一面就是日日与朝中商议如何赚钱。此话不好当着外人说,亦不好当着太多官员说,只得胡乱问了王海龙几个不要紧的问题,再喊上心腹们商议。
蒋孝勇最近给钱逼的慌,眼珠一转就想到了一个主意:“禀大王,我们临近江淮,那处尚有些家底,又产棉花。不若我们索性与管老虎合作,往江淮收棉花贩与她,再从她手里买衣裳,卖到左近几个郡。横竖她衣裳便宜,我们自家又要衣裳,来往船运都是现成的,理应很有赚头。”
赵猛摸着下巴想:“她怎生能那般便宜?”
张群蔫头耷脑的道:“她会机关,原先在飞水就见她沿河一大片水力纺麻线的家夥,又快又好。还有近些时候从苍梧传过来的那手摇缝纫机,亦是她做的。一头一尾都省事,中间她自能想出法子来。花的功夫少,便宜也不稀奇。然她没棉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也是缺钱的。蒋丞相的法子甚好。”
蒋孝勇又问:“还能不能把她聘来?”
赵俊峰暗自撇嘴,莫不是他也要学窦宏朗,搞个兼祧不成?
张群摇头:“她精的很,窦家比我们有钱,她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赵猛摆摆手道:“罢了,戏上不是说么?凤栖梧桐木。她一个女人家,想找个好夫家是常理。待我们吞下了窦家,再与她谈,还怕她不肯?此事先不论,做衣裳你们有什么想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几个臣子心里哪能不明白赵猛是动了心。就如蒋孝勇所说,倒腾了便宜货过来,就是没多少赚头,自家省下的都不少了。然到底是没面子的事,如何跟众人交代呢?
出过差的张群优势便显出来了,把最开始王海龙说的谎话照样学了一遍,义愤填膺的大骂窦家不厚道,拿着宝贝不珍惜,扣着管平波的女儿为所欲为。把在座几人都听得直抽嘴角。蒋孝勇一看风头都叫张群抢了,那还了得?立刻跳出来引经据典,把管平波硬生生包装成了个苦菜花,就等着赵家去解救。其余的谋臣亦醒过神来,纷纷一脸正气、心系苍生,要替可怜的弱女子管平波出头。
骂完一轮,赵猛父子都快叫恶心吐了。捏着鼻子顺着众人的话头下了定论,张群又跳出来道:“臣愿再探飞水,与管将军结盟!”
被抢了话的蒋孝勇一噎,心里暗骂张群狐狸转世,怪道方才夸自己,原来在这里等着!老王八我们走着瞧,弄不死你!偏又不好明着抢,便不怀好意的道:“不知上回的事,管将军有没有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