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元洲巍然不动, 他把火绳枪手皆撤下, 换上了弓弩手,一样站了三排, 但有人冲出来,即刻射杀。直到天明, 也无一人进入视野。
烟雾被晨风吹散,谭元洲方领人下船,往营内走去。营中白莲教众皆倒在地上,被呛到吐的人满地都是,空气中弥漫着污浊的味道。新鲜的空气灌入肺中,身体好些的人慢慢开始动弹,还未挣扎起,就被一根绳索绑了个严严实实。
谭元洲带来的人捋着营地一个个的查验,死了的不管,活着的尽数绑了,待审问后再做打算。路过某处时,突然寒光一闪,谭元洲侧身飞起一脚,把偷袭之人踹出了足有一丈之远。两个战兵跟着扑上前,麻绳飞快绕过脖颈,再缠上双臂,打了个死结。做完后,方才发现竟是个女子。
谭元洲轻笑一声,不住点头:“我们苍梧女子,总能出人意料呐!”
白莲被谭元洲一脚踢的险些没提上气来,幸而她身形灵巧,一挡一躲之间,卸了大多的力道,否则她此刻只怕就要彻底做神仙去了。疼痛让她蜷缩成一团,已被俘虏,生死不由自身,索性全身卸力,任凭来人处置。
哪家军中都少不了牢房。贼人关押、犯错的战兵处罚,皆在于此。活着的莲花教众被推入牢房,叫冷水浇过,醒了的人拎去审讯室审讯。白莲被单独扔在了间空屋里,脖颈上的绳索被解开,却又叫绳子吊在了房梁上,双脚堪堪能挨着地,难受的险些哭出来。
李乐安右手拿了根鞭子,一下一下的敲在左手掌心,吊儿郎当的问:“说吧,你们什么来历?”
本就忍不住的白莲,当即就落了泪,哽咽的道:“我才叫你们的人踢伤了,你放我下来可好?”
白莲惯装仙子,哪怕浑身狼狈不堪,亦是哭的极惹人怜。换成别的男人,只怕当即就要心软,偏生遇见李乐安个混不吝的,嗤笑一声道:“少在小爷面前耍花招,今日踢你之人,是我们谭将军。我这手鞭子乃他亲传,你想试试么?”
白莲试探着道:“我说了,你可放我一条生路么?”
李乐安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梅州营因莲花教死伤惨重,若非军令不许杀俘,他早就弄死这女人了。忍着挥鞭的冲动,李乐安冷冷道:“爱说便说,不说拉倒。我们抓了好几百人,还审不出个子丑寅卯不成?”
白莲道:“我可以说,然我想见你们将军一面。”
“凭什么?”
白莲吸吸鼻子道:“都是女子,我想见见她的模样,想问问她如何建的虎贲军。若得此心愿,我立时死了也甘愿。”
李乐安听其话中,满满都是对管平波的崇敬赞赏之意,心情略好了些许,却不曾动摇,依旧硬邦邦的道:“你如今没有谈条件的本钱,先把你知道的说来,我耐心有限,别惹我动粗。”
剑悬头顶,白莲哪里有得选?老老实实的把莲花教那夜如何夜袭说了个清楚明白。把李乐安听的个目瞪口呆。他原以为白莲是那什么教主的女人,不曾想她自己竟就是教主。怪道想见管平波,这是母老虎遇母老虎啊!
看在她一个女子如此厉害的份上,李乐安一挥匕首,吊在房梁上的绳索啪的断开,白莲应声落地。得了消息的李乐安退出屋内,吩咐守在门口的两位战兵看好人犯,往谭元洲处去。
信息汇总到一处,谭元洲便知那夜的情形与他猜测的差不多。说来虽是新奇战术,虎贲军却也太轻敌。谭元洲看了胡子拉碴神情憔悴的石茂勋一眼,心中的火苗蹭就上来了。压下怒火,不欲当众教训,淡淡的道:“你跟我来。”
石茂勋浑浑噩噩的跟着谭元洲行到内室。谭元洲捡了个凳子坐了,断喝一声:“跪下!”
石茂勋双膝一软,鞭子就啪的拍在他肩上,忍着不敢出声,心甘情愿的承受着惩罚。谭元洲自打那年被管平波阴到了石竹,就一直不停的带兵。原先不甚熟悉的鞭子,硬生生被逼的练成了高手。力道恰好的落在石茂勋身上,足够疼,却不会伤筋骨。面无表情的打完二十鞭,谭元洲沉声问:“知道错在哪里了么?”
石茂勋低声道:“指挥不力。”
谭元洲腾的站起,绕道石茂勋身后,便是狠狠的一鞭!此下不同方才,谭元洲用足了力道,带起一片血肉,打的石茂勋忍不住痛呼出声。
谭元洲继续问:“知道错在哪里了么?”
石茂勋不知如何作答,略一迟疑,鞭子又至。
“啊!”石茂勋惨叫一声,险些被打趴在地上。咬牙支撑着身体,还未调整好姿势,鞭子再次携风而至!又是啪的一声,石茂勋被打的手肘撑地,整个后背好似火烧一般的疼。
谭元洲丢下鞭子,弯腰揪起石茂勋的头发,一字一句的道:“你指挥不力,自有镇抚处置,何必我动私刑?你虽称将军为师,可日常谁带你们多?”
谭元洲打在后背上的三鞭下手极狠,石茂勋痛的全身轻颤,勉力道:“谭大哥。”
“我谭元洲就带出你这么个遇事便没个主见的玩意?”谭元洲一掌甩在石茂勋脸上,怒道,“你方才蔫头巴脑的什么模样?就你这怂样,也配做虎贲军的游击!?罗良功一个文职都比你绷的住,你有脸提你是管老虎的弟子?辱没门风的东西,若非要押你回营,我今日就打残了你!省的给你师父丢人!”
说毕,谭元洲把石茂勋扔在地上,喝道:“贺俊!”
门外的通讯员大声的喊:“到!”
“全营通报,与以石茂勋撤职处分!”谭元洲回头看向石茂勋,“你给我跪在此地,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再起来!”
石茂勋早料到自己很可能被撤职,倒不曾惊讶,低低应了声:“是。”
谭元洲道:“我没听见,再说一遍。”
石茂勋一个激灵,竭力大喊:“是!”
谭元洲方才推开门,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亲卫急急跟上,有一人名唤江才捷的低声道:“将军,撤了石游击,不用报管将军知道么?”
谭元洲顿住脚步,看着江才捷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不止为副将,还是参谋长?”
江才捷一怔。
谭元洲险些叫一群熊孩子气个好歹,没好气的说:“规章制度明明白白的写着各级权限,你回去给我对着抄三十遍!”
管平波为最高统帅,然作战计划与人员调动一直在他手中。最初连后勤都归他,次后陆观颐慢慢能独当一面,才过到那时的镇抚司。虎贲军的人员调动,可谓管平波一言堂,可哪一次正式的文件,不是得叫他盖章?
亲卫日日跟在他身边,眼瞎么?亲卫将来都是要放出去做将领的,一个两个的不省心,才夺回梅州营立了军功的谭元洲脸黑如锅底,把一众人吓的噤若寒蝉。
紧接着,战亡战兵的统计递交上来,后附抚恤金的申请。谭元洲直接扔了回罗良功的脸上,道:“军规明赏罚那一章,给我背一遍。”
罗良功沉默,谭元洲今日实给石茂勋的怂样气着了。就如他所言,石茂勋几人是管平波的弟子,然管平波的琐事何其多?除了李玉娇,后头几乎都是他亲自教的。不过战败一场,竟是十来日还没恢复精神。
石茂勋这二年过的太过顺遂,战场疏忽大意,战败一蹶不振,欠抽!撤了他都是轻的。而眼前报上来的抚恤,更无可能人人都算烈士。
军规有云:凡箭、刀伤俱在背后者,准以医药,然回营军法处置。若敌众四面围砍,我军在中,向敌者虽伤背,亦准作等数,须取营将及临阵将官画字于手本末。若众军同败,一齐奔走而伤者,不论面前背后,俱不准恤。
谭元洲调整好了情绪,缓缓道:“你是知事,更应知人心。军法若讲人情,日后千军万马,人人在战场上报以侥幸,仗还打的下去否?”
罗良功低着头道:“我为知事,责无旁贷,甘愿领罚。然战兵不过听令行事,将军……”
“不必说了。”谭元洲截断罗良功的话道:“将领有将领的责任,战兵也有战兵的责任。上了战场,后退者死。你休再想抚恤,我军逐级追责。一旗同退,则斩旗队长;一队同退,则斩队长。罗知事,全军溃散,各队、旗队、百总与把总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