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间,布日古德忽然灵光一闪:“杀一批放一批即可。”
贺六浑忙问:“杀谁?放谁?”
伊德尔哈哈笑道:“我是气糊涂了,这般简单的道理先前竟是想不起来。张云亭等人叛变,诛其九族。朝中忠心耿耿的,稍稍给些甜头。也不叫他们甚都没有,划道线,几品官可有多少亩地,写清楚。也是历朝历代的旧俗了,他们可再寻不出理由了吧。”
莫葫芦夸吕无奈的道:“那还不是等于均田令废止了嘛,他们汉人狡猾的很,许他们有土地,他们就敢圈地。天高皇帝远的,谁管的着?”
出连树落干没好气的道:“便是卡死了均田令,他们在家乡搞鬼,你也不知道。嘶……那姓管的娘们怎么做到的!?他们家的豪强不炸刺的?”
伊德尔面无表情的道:“炸刺的都杀了。他手底下的兵都能写会算,杀了豪强,有的是人给她去当县令,乃至当村长。你们行吗?”
满朝武将只好干笑,姜戎到底是大族,也不是没有饱学之士。可姜戎重武功,能写会算的着实不多。中枢都不够使,怎可能放去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姜戎不得不吸纳汉臣的缘故。姜戎人太少,识字的更少,根基太弱,便容易受制于人。
遭受一万点暴击的出连树落干来了脾气,怒道:“不能叫那起子汉人看了笑话!表忠心的可不杀,但谁表了忠心,谁没表忠心,不能只凭嘴上说!得拿出凭证来!”
贺六浑鄙视的道:“你还能剖了人心看不成?”
可朱浑长儒道:“有些与姜戎联姻的,可视为忠心。”
莫葫芦夸吕不同意:“联姻算屁,庶子庶女他们有的是,你们要不要?”
贺六浑点头道:“总要节制的住他们当家人才好。”
几个人七嘴八舌讨论了半日,可朱浑长儒眼珠转了转,一拍大。腿道:“汉人的衣裳头发都跟我们不同,他们背地里骂我们髡发异服,那就让他们穿我们的衣裳,剃我们的头发!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喝彩!连伊德尔都连声称赞!当即下令,凡是换了衣裳头发的,都视作姜戎,不在均田令之列。
消息飞快的往外传,留在京城的汉人只觉九死一生,忙乖乖的换了装束;直隶的豪强们为保田产,不少人麻溜的响应朝廷号召。至于没响应的,自然被乡贤剁死了,田产上缴朝廷安顿流民,毕竟流民容易失控反咬自身,豪强亦迫切的希望乡间安乐平和。当然,也不妨碍他们趁机揩点油水,扩大自家地盘。
依托豪强支持造反的张云亭立刻就傻眼了。
政令沿着水路传到了梁朝,管平波一口水喷了出来,啥!?剃发易服!?清朝因剃发易服平添叛乱,炎朝竟以剃发易服节制叛乱,当真世事无常。
没二日,北面再传消息,朝廷信使未至海右,孔家已主动剃发易服。孔彰脑子嗡的炸了,从都督府直冲回福宁宫,咬牙切齿的道:“给我圣旨,我要去海右郡宰了那帮数典忘祖的王八蛋,以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第337章 剥离
第134章 134剥离
管平波踮起脚, 揉了揉孔彰的短发:“髡发异服,你亦干的利索,你拿什么去骂他们?”
孔彰一噎。
“你家祖宗曰‘夷狄而华夏者, 则华夏之;华夏而夷狄者, 则夷狄之’,”管平波无奈的道, “我与你前岳父之间, 还是他比较符合华夏的传统。”
孔彰脸色铁青, 他听明白了管平波的言外之意。所谓华夏, 从古至今讲究的都是家国天下, 家在国前,可见华夏的根基实际上是宗族。三纲五常并非董仲舒拍拍脑门弄出来的把戏,而是有着深厚的土壤。从古至今,法令风俗数次变更,三纲五常依然茂盛如初,可见其生命力。因此,在文人士大夫看来,剃发易服的罪责, 远远小于推翻三纲五常。管平波土改, 还有个上古时期的“王田制”做粉饰, 而甘临册封、女子分田、入学、科举, 那便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纵然林望舒等人在虎贲军的强势下不敢违逆,心中又岂能服气?梁朝臣子摄于管平波的威望,不敢对此多做评价, 炎朝臣子可就没有那多顾忌了。他但凡真敢拿祖宗说事,只怕不够给北方读书人指着鼻子骂娘的。
孔彰越想越气:“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朝百姓安居乐业,竟不如他们生灵涂炭来的名正言顺了。”
管平波笑劝道:“告诉你句好话——屁。股决定脑袋。笔杆子在读书人手里,他们能外了别人?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北方早晚是要打的,何必急在当下?”
孔彰问:“什么时候打?”
“待户部与陈廷杰谈妥当了,到时候我们海陆双线调配物资,岂不妙哉?姜戎么,典型的扩张型团体。这等团体想要有凝聚力,最好是不停的打仗,以战养战。打的差不多了,广袤的土地,供养少量的贵族是容易的。然,一旦有人阻了他们的步伐,光内部的矛盾都能叫他们生生灭国。”
管平波道,“自古以来,游牧不停入侵中原。可想要站稳脚跟的,莫不是往华夏文明靠拢,正是因为他们的规则,无法做到长治久安。但是太靠近了,又难免旧部不满,端的是左右为难。原本,均衡只是个时间问题。先打上几十年,在战争中糅合自家派系。玩玩拉一个打一个的把戏,让汉戎官僚贵族们通个婚,认个亲,慢慢的也就稳定下来了。”说到此处,管平波挤眉弄眼的道,“谁让我横空出世,卡的他们窝在北方动弹不得呢?老衲罪孽深重啊!”
孔彰:“……”
管平波接着点评道:“炎朝牺牲汉臣,便知他们的矛盾已经何等尖锐。也算伊德尔反应快,弄了个剃发易服。一则暂安抚了旧部;二则断了汉臣投靠我们的退路。可惜啊可惜,既生瑜何生亮,老天就是这般的拔屌无情。”
孔彰再次:“……”
说话间,太监来报:“陛下,侯部。长求见。”
管平波无奈笑道:“我好容易休息会儿,你们一个个都不放过我。罢了,请进来。”
太监应声而去,不多时,侯玉凤跟在太监身后。进了南书房。
管平波笑问:“何事?”
侯玉凤恭敬的答道:“回陛下的话,陛下年前让统计的供销社盈利已算出来了。细目写在折子上,请陛下过目。”
管平波从太监手里接过折子,快速的翻阅。何忠厚侍立在旁,看的目瞪口呆。侯玉凤呈上的折子,与朝堂上的大有不同。管平波不许写骈四俪六的文章,来往都是大白话,林望舒等人好久才适应过来。不料侯玉凤竟是大白话都不写,上首只有个标题,下面全是表格。表格上分门别类的写着食衣住行等各项成本、收益。表格之后,是奇奇怪怪的图表,乃各郡各项总收益与投资对比。每个郡都画了柱子,柱子上写了数字,便是何忠厚头回瞧见,也一目了然。除了柱子外,还有圆圆的饼,分成了几份,每份颜色不同,每块饼边上写了诸如棉、麻、绸等字眼,下面跟着数字。一眼望去,便知去岁苍梧境内,棉布衣裳卖的最好,丝绸最次。
整份奏折色彩斑斓、错落有致,看的极为赏心悦目。管平波合上折子,满意的点头,好生表扬了几句,又嘱咐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的统计图表做的好,却是太浪费颜料。我们不至于这点子颜料都用不起,然上。位者当计长远。若是叫人知道我喜欢彩色的折子,下面立等便要学起来,上上下下再废几稿,难免颜料价格暴涨,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以后的折子最好单色,实在不便,不许超过三色。”
侯玉凤忙告罪,心里却乐开了花。统计图表乃虎贲军一贯的管理方式,比单纯的列文字要方便的多。当年她不识字的时候,便有画图表的意识,只考虑的很不周全。次后管平波在后勤数次开课培训,数她学的最好。此番画的折子,又在原先的基础上有所改进。休看呈现在纸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图表,然而画的时候,不知费了她多少心思。
浩瀚如烟的数据,哪些要列上?哪些要对比?哪些要强调?皆是学问。为着这份奏章,侯玉凤足足熬了大半个月,人都熬瘦了好几斤,再交由会画画的下属,细细描边上色,方才敢呈到管平波面前。很显然,奏章取。悦了管平波。至于颜色用的太奢侈这等批评实属细枝末节,将来改了便是,至少她是头一个如此用心画图之人,管平波定然能记住她的能干。
管平波把奏章递给孔彰,状似无意的问:“大都督看过了么?”
正在暗自得意的侯玉凤,冷汗唰的就下来了。按理,她归孔彰管辖,折子该先递向都督府的。然,后勤往日皆是管平波直接过问,她竟是兴奋之下,把都督府给忘了,可如何是好?
孔彰倒不甚在意次序,他在意的是看完折子后的事。管平波命统计后勤收益,乃是因为虎贲军后勤部经过多年的发展,通过技术革新、产线优化、物流整体调度等手段,基本垄断了辖区各郡的衣食住行,并通过李恩会与源赫,疯狂的席卷着炎朝的民间财富。才有了打起仗来,火炮不要钱似的嚣张气焰;也才有了玩命砸钱搞教育,弄死天下儒生不心疼的底气。
可是,随着财富变化的,不单只有研发、教育、战力的改进,还有人心。梁朝不允许土地交易,当兵退伍时获得的土地,对普通的战兵而言,已是喜出望外,然对军官、乃至朝中的文臣而言,却是远远不够的。这些人中龙凤们,岂肯过那守着三瓜两枣的俸禄、儿孙都要下地干活才能果腹的日子?先前各地都穷,吃饱饭是最大的追求。现如今,连老百姓都开始丢弃麻布穿棉布,各级官员的欲望自然水涨船高。
想要抑制住贪婪是不现实的。当年石竹收个麻线,尚能卷进几大高官,如今的虎贲军的体量,再不采取措施,后果不堪设想。故,管平波年前议定,将后勤部盈利核算出来,刨开次年的投入与诸如研发、烈士抚恤等拨款,剩下的纯利,按职级与当年表现进行分配。如此,就把所有的要紧人员,皆绑上了同一条战船。官员不得私自经商、土地不得私自转让,想要日子过的爽,唯有在岗位上兢兢业业。同时,奖金能不能年年领,就看梁朝是否能一统天下、长治久安了。
此招甚是绝妙,既切断了官员与土地的联系,又不似宋朝时一味高薪养廉。俸禄是额定的,奖金却是浮动的。中枢的财政收入,直接与个人的腰包相关。各地想伸手的,虽难彻底杜绝,也不敢捞的太狠。毕竟差事有肥有瘦,肥差自然是各处来钱,苦差可就全指着这点奖金了。
而对孔彰而言,他最直接的权威体现,便在虎贲军的人事调度与奖金分配上。管平波是否真的放权给他,放到什么程度,亦在于此。譬如他分配奖金给下面部门时,管平波是什么态度?全部驳回,还是只稍微提点意见,略作调整?都彰显着他的权力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