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赫含混的应了两声:“别忙,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你稳住李恩会,千万叫他别打。”
乌尔图爽快的应道:“诶!知道了,我这就去同他说。”
陆地在交火,海上也没闲着。姜戎比陈朝重商,没挨着江南走私的青红会,在陈朝覆灭后,勾连了姜戎,是为盟友。而今黄沙会与梁朝结盟,便是与他青红会过不去。休管哪等理由,进了青红会的地盘,便无甚客气好讲。双方打的不可开交。两边实力相当,又是青红会的主场,僵持下,黄沙会去信岭东,向梅花会求援。梁朝偌大的市场,黄沙会难以独吞。秦一嫂当然不会放过对朝廷示好的机会,她们做海盗的,朝廷不中用就寻豪强,朝廷中用便不妨给个面子,生意场上方好来往。遂满口应诺,盘算着派手下哪个得力的人北上抢功劳。而被白莲震慑的东风会,亦觉有利可图,亲自写信给秦一嫂,求她做中人,好将来在市舶司分杯羮。
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东风会虽在岸上吃了些小亏,但根基未损,只面上有些不好看,离嗝屁且远的很。管平波能在岸上痛击海盗,下了水就是个淹死的命,不可能跟东风会死磕。原本海上能划四块,正是因为漫长的海岸线,他们谁也控制不了,才各自圈地,省的彼此消耗太过,与洋人做生意吃亏。而今青红会单打独斗,他们三家正好连手瓜分地盘,真是妙哉!遂,秦一嫂爽快答应,自家看着南边收粮,叫儿子带着东风会的人驰援渤海。占便宜去也。
绥定三年正月,孔彰荡平海右,原地修整,趁元宵节犒赏三军。待节后直取水路北上京城。贺赖乌孤早跑的没了影,当地豪强的武装打的倒久些。当然,豪强里不包含孔家。那家子素来墙头草,自以为衍圣公府无人敢动,贺赖乌孤逃跑后,他们又换回了汉家衣裳,等着奉迎新君。孔彰懒得理他们,直接无视了个彻底。
命后勤安顿好将兵们的饭食,又叮嘱了夜里要演戏的宣传司几句,孔彰回到了营帐闭目养神。位高权重,自然失去了与民同乐的资格。好好的过节,倘或他在场,大家伙反倒放不开,没得扫了兴,索性躲个清净。
这场仗打的太顺了,顺的孔彰都觉如有神助,生出了些许不真实的恍惚。歌声与喧闹声透过厚重的毡子,隐隐传入帐中,更有种不知今夕为何夕的错觉。幼年的他无数次在这样的帐篷里嬉闹玩耍。每到狩猎季,草地上载歌载舞;帐篷内茶香扑鼻。小的时候,他与迦南在帐篷内绕着圈的奔跑,长大后便野去了外头,每每急的女奴在人堆里扯着嗓子喊,他们却顽皮的不肯应声。
回忆犹如潮水般涌来,孔彰睁开眼,望着帐篷的圆顶,苦笑。他原该是个比奴仆也体面不了多少的杂胡庶支庶子,因缘际会下,被如珍似宝的捧了十几年。不论伊德尔有多少算计,当年的疼爱都是真的。然而,他们即将兵戎相见,不死不休。
孔彰心里有些发酸,他不可能不去攻打京城,可数年后,与迦南黄泉相见,又如何理清这份纠葛?
“郡王!”外间的呼喊打断了孔彰的思绪。亲卫掀开帘子,就见几个通讯兵嘻嘻哈哈走了进来,挤眉弄眼的道:“陛下送东西来了!”
孔彰情绪有些低落,扯了扯嘴角,问道:“什么东西?”从出征起,管平波就没发过私信。战报往来,自然不会直接到他手中,于是顺嘴先问通讯兵。
通讯兵笑而不答,只把匣子递上。亲卫接过匣子打开,脸上的神色立刻暧昧起来。孔彰暗道不好,管平波必然出幺蛾子了!果然,匣子里躺着的是个香囊。孔彰的脸霎时黑了,到了皇帝王爷的份上,除非刻意,否则再难有隐私。管平波送个香囊来,过的还是通讯处,简直就是调戏!没好气的拆开香囊,里头装着几颗晶莹剔透的玻璃骰子,账内的通讯兵和亲卫哄的笑出了声。孔彰的脸色更黑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孔彰首次痛恨虎贲军战兵的文化水平太高,竟是人人知道唐诗宋词,你们还是当兵的吗!?去考科举算了!还有管平波,什么狗屁的入骨相思。当他第一日认识那货?虎贲军三线北伐、锐不可当,她老人家即将六合之内、抚绥万方,现只怕在东耳殿兴奋的打滚。哪里想的起儿女情长。
相识十三年,孔彰太了解管平波。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谨慎。玻璃骰子在木匣子内咕噜噜的滚着,管平波在元宵佳节送他定情信物是真,然在数万将兵面前彰显情深义重亦是真。伊德尔光是他前岳父不足为惧,偏偏伊德尔不单是岳父,还是养父;偏偏她知道他对迦南难以忘怀。孔彰恨的咬牙切齿,王八蛋,你给我等着!
战报皆是五百里加急,每日传递。四日后,管平波于福宁宫收到了孔彰的回礼。包的严严实实的木盒子,范元良没敢让她自己拆,生怕途中有人做手脚,往里头淬个毒什么的。所以说孔彰着实冤枉了管平波,她真的只是调个情而已。只不过君子不立危墙,横竖包裹都要查验,绝对享受不到后世拆快递的爽感,索性连同战报一起了。奈何她黑历史太厚,信誉荡然无存,叫孔彰误会了个彻底。
小太监折腾了半日,才把盒子打开。管平波在几步外,看着小太监脸蓦地腾起红云,而后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串长相奇怪的葡萄。待太监们检查无误后,管平波接过葡萄,才看见银制的葡萄上面竟然刻着春宫!敢情是闺房情趣,怪道小太监要脸红。只是葡萄未免长的太随便,海右郡已经穷的连个上好的匠人都养不起了么?绳子一串就叫葡萄,也太放飞自我了吧!?
看了半日,除了觉得春宫太抽象、葡萄造型太奇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真是的,送东西也不写个字条,这玩意能跟她明晃晃的玲珑骰子比吗?钢铁直男的审美,所向披靡!管平波无趣的把葡萄扔进配套送来的银碗里,随手撂在了床头柜上。范元良嘴角直抽,肝疼的道:“陛下,呃……这个放在外头不好吧?虽说东耳殿是您的卧室,可日常亦有不少人来往,看见了不大合适……”
管平波想想也对,拉开抽屉,塞了进去,顺便嘱咐道:“看着些,万一被咸临那手多的翻出来,引人笑话。”
范元良糟心的应了,总感觉陛下似乎误会了什么……
不过是个小插曲,管平波没怎么在意,很快把心思转到了战局上。时下地图测绘技术堪忧,她前世也不是学测绘专业的,只大致有个思路的指导。于是画出来的地图,与真实的地形地貌相去甚远,聊胜于无罢了。因此,各方传回来的战报,她很难有精确的判断。虎贲军之前所有要紧的战役,皆是她亲自坐镇,唯独此回北伐,她留守后方,心里比自己上战场还要焦虑。奈何该放手时须放手,她是皇帝,不能抢将军的活。人的精力有限,她最该做的,依然是保障后勤。
伊德尔亦在看战报,炎朝将兵的节节败退,蚕食着他的信心。颓然的靠在椅背上,难道他竟真的没有四海臣服之天命么?虎贲军即将合围京师,他真的要带残部,回归草原么?
想起数年来的殚精竭虑,伊德尔倏地勃然大怒:“管平波,我坐不稳天下,你也休想!我们走着瞧!”
第347章 宽容
第144章 144宽容
二月十二日, 周文耀收复中原郡;二月十七日, 源赫退守襄州;二月二十八日,孔彰部抵达海津, 距离京城仅咫尺之遥。校花的全能保安伊德尔放下哨探递回来的折子, 神色未变, 平静的道:“固守京城, 粮草可支撑多久?”
布日古德道:“父皇, 我们的根基在草原,何须固守?”
伊德尔轻笑:“都当祖父的人了, 怎地还同幼时一般犯傻?”说着, 敛了笑, “溃逃,是会全军覆没的。”
布日古德哽咽道:“我可以守,乌云达赉长大了,他可以带着勇士们回草原。”
“国赖长君。”伊德尔看向布日古德,“搁在寻常人家, 三十岁的儿子,已然成年。可在帝王家, 就太年轻了。此番我部遭受重创, 没有你, 乌云达赉镇不住场子。丘敦氏会沦为几大家族泄愤的工具,被瓜分、被蚕食,再难翻身。这是我们草原的规则,你该永远铭记于心、代代相传。我老了, 今日侥幸不死,明日总要死的。七十多岁,够了。”
“阿爹,我舍不得你。”布日古德终于哭出了声。
伊德尔拍拍布日古德的肩:“谁都逃不过生离死别。你带着青壮,回到我们的家乡,好生教养儿子。翌日卷土重来,夺回我们的江山,阿爹死也瞑目了。”
布日古德赤红着眼道:“我会杀了她!”
伊德尔笑道:“你杀不了她。不必纠结几十年得失,我们丘敦家几经起落兴衰,绵延到了今日。我们等得起。”说着,又拍拍儿子的后背,“莫让阿爹失望。去吧,清点兵马粮草,回到草原翱翔,我的雄鹰。1”
布日古德紧紧的抱住父亲苍老的身躯,良久,放开手,后退几步,朝父亲恭敬的行三跪九叩大礼,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延春阁。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伊德尔踱到延春阁前的空地上,看着天边金光乍现,旭日东升。轰鸣的马蹄声起,又渐渐远去。虎贲军即将合围,他必须拖住孔彰的步伐,让布日古德与出连、莫葫芦家族汇合,向西突围。保存有生力量,才有可能继续统治草原,伺机反扑。
凭借几十年积累,做到帝王,尽管没有一统南北,伊德尔也自觉满意了。那个位置,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世间事,尽人事听天命耳。
子孙都跟着新的单于离开了京城,连带不省心的几个小儿子,也跟着大哥走了。宫廷里显得异常的寂静,伊德尔的心似乎也跟着进入了入定的状态。守城,没什么好指挥的。京城高达三丈的实心砖墙,只要守军不怂,三五个月不成问题。到那时,布日古德早回了草原,管平波又能奈他何?
伊德尔含笑望向南边,来去如风的骑兵,将成为你终身的梦魇。你想要四海之内,率土归心,做梦!
三月初九,孔彰部于京城东南弃舟登岸,向京城进发,次日午时,行至京郊。
伊德尔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虎贲军。战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宛如长蛇游走,步伐丝毫不乱。行军时,无人喧闹交谈,哪怕站在极远处,都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惊胆战的肃穆威严。
“这便是……闻名天下的虎贲军么?”
弓弩架在了城墙上,火药搬到了大炮边。西行的布日古德,靠的是草原千年传承的骑兵,不必太多辎重,因此库存的火药皆留于京中。火炮洗地,不止虎贲军有。
姜老德战战兢兢的调试着火炮,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然而恐惧之外,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他的灵魂甚至超脱于世外,仅仅想知道,京城能守多久。好像得到了答案,便可以立马去死,了无遗憾。回忆的片段划过脑海,饥寒交迫的童年;心无旁骛的少年;沉浸研发的青年;以及……叛逃后跌宕起伏的……中年。一辈子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横竖走到绝路的自己,再无希望,所以只剩诡异的麻木。
伊德尔拒绝了守卫请他回宫的提议,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虎贲军列阵。主账升起,鲜艳的虎头旗插在了最高处。虎贲军只有番号,没有将旗。五彩斑斓的旗帜,是纷繁复杂的战场上最为清晰明了的指令。明旗鼓、明笛号。伊德尔至今无法想象,虎贲军为何能执行如此眼花缭乱的指挥。从梁朝搜集来的密集的情报中,遍寻不见答案,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一个时辰后,虎贲军各就各位。几万人的调度,游刃有余到赏心悦目的程度。伊德尔想,如果站在他这个位置的是管平波,将是何等的踌躇满志得意洋洋?
天鹅声响,几万人同时大喝:“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