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往大观斋缓步走去,月色清冷,伴着这股子晚风打在人的身上也泛出了几许凉意。
杜若透过月色和那摇曳的灯火朝身边人看去,自打郡主从王妃那处出来便是这幅样子,或许还要早些,大概从郡主和柳世子分别之后,情绪就不怎么见好。她心下思绪转了一回又一回,终归还是开了口:“郡主,您若是心中有事不若与奴说说?”
“奴虽然不如红玉会逗您开心,可也能陪着您解几句闷话…”
霍令仪闻言倒是垂下了眉眼,她看着月色打在杜若的身上,也看到了她面上未加掩饰的担忧。有这样一瞬间,她是真得想把心中的这些是说与身边人听…可是这些事啊,藏在她的心中实在太久了,久到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比较好了。
她想到这便又抬了这一双眉眼。
霍令仪仰着头看着那弯明月,夜色无边,明月却是皎洁的…她的喉间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跟着是缓缓一句:“无事。”她心中的这些话哪里又是一句两句话便能说得清楚的。
…
东街的宝茹斋向来都是燕京城中声名最响的玉石店。
昨儿个李安清遣人送来了信问她可曾得空却是邀她一道上街赏玩,霍令仪在家中索性无事便也应了下来…这会霍令仪便坐在那里间的紫檀圈椅上,一面是握着盏茶淡淡品着手中的茶香,一面是朝一旁的李安清处看去,眼瞧着她面前的一堆玉石便笑着说道:“你待你兄长倒是好,巴巴喊了我出来,原来不过是为了给你兄长挑块玉石。”
李安清闻言是轻轻笑了下,她把眼前的玉石翻了一回又一回,口中是跟着说道:“虽说我自幼便随父母远离燕京,可与堂兄的感情却很是深厚…”待这话说完,她是把那些觉得满意的玉石先放在了一旁,跟着才又一句:“这回堂兄乡试得了头名,我自然要好生给他挑份礼物。”
“不过…”
李安清手托着下巴,把话一停。
她一双眉心轻轻拢起看着眼前这一堆玉石,口中是带着难得的几分踌躇:“我也不知堂兄会不会喜欢这些物什,他打小就没有什么特别欢喜的东西。”自小到大,她就没见过堂兄有格外欢喜的东西,无论是那再珍贵的物什摆在他的面前也不过换得他温温笑上一回说声“极好”。
李安清说到这心下却是一动,微微垂下的眼波也跟着轻轻转了一回。她半抬了那张娇俏的面容朝霍令仪看去,一双明媚的杏眼眨啊眨扮得一副乖巧模样,口中更是跟着娇娇一句:“不若姐姐帮我挑上一挑?”若是她拿霍姐姐的名义送予哥哥,想来哥哥必定是会欢喜的。
她心中还是希望霍姐姐能嫁给哥哥。
虽说哥哥不许她管这些事,可就哥哥那个性子,若真等到他跟霍姐姐开口,只怕霍姐姐都该嫁人了…倒还不如让她来帮衬一把。
李安清想到这,那股子心思便越发浓厚,连带着声音也越发多了几分软糯娇味…她虽是燕京人,可自幼便和父母在江南一带生活,语调之间难免也多了几分江南女儿的腔调。这会她一面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晃着,一面是娇娇俏俏说着话,若是男儿,只怕那一身骨头都该酥了。
霍令仪虽然未曾酥了骨头,可眉眼却也忍不住泛开几分笑。
她把手中的茶盏落在几面上,而后是握着李安清的手停了她的摇晃,面上虽是未曾遮掩的笑容,口中却是跟着一句笑嗔:“哪有你这般请人帮忙的?再晃下去我就该晕了。”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把她眼前翻出来的那堆玉石取过来瞧了一遭,一面瞧着一面是道:“这块南阳玉质硬细腻,倒是不错。若请个匠人再上头雕上梅花、松树、竹子做一块岁寒三友的玉佩,倒也符合李大公子的气质。”
她与李安和虽然交涉并不算多…
可就前世那为数不多的几回见面,却还是能看出这位李大公子的确是个光风霁月的谦谦公子。
李安清听到霍令仪这番说道自是喜上眉梢,她还从未在霍姐姐的口中听她谈论起别的男子,就连那位柳予安也不曾…如今听她这样夸赞哥哥,可见霍姐姐心中待哥哥还是生有几分好感的,她想到这一双眉眼便又化开了几分笑意。
霍令仪先前那话说完也不曾听人应声,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等人回过神才又说道:“安清,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李安清闻言忙笑着摆了摆手,她让人去把这块玉石送到掌柜那处,而后才又挽着霍令仪的胳膊起身说道:“听说那锦绣坊里又新进了一批首饰,我和姐姐去看看吧?”
霍令仪待这些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只是她今儿个既然陪人出来,自然也就一切随了人的心意。
因此她便也只是点了点头,却是应了。
锦绣坊离这处并不算远,两人便也未曾坐马车,只慢步朝那头走去…还未走上几步,杜若便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郡主,是表少爷。”
表少爷?
她只有一个表哥,便是英国公府的世子许望舒。霍令仪思及此便止住了步子,她循声朝一处看去,便见那处有一个身穿灰色暗花纱道袍的男人朝这处走来,道袍宽松,行走起来自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霍姐姐,怎么了?”李安清不知霍令仪何故停下,便也跟着一道停了下来,眼见着她朝一处看去便也循目看了过去…此时午后的日头恰好,深秋里的日头不凉不暖打在人的身上正好适宜,周边人流涌动,眼前这个男人却与这周遭的环境格外不同,此时他便踏着这一份日头款步朝她们走来。
男人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疏阔、气质清隽。
他的容色或许并不出色,可这一份清隽独特的气质却恍若有几分古人常语“真名士自风流”的感觉。
李安清只这般看着便觉得有几分痴了,她曾见过许多容色出众的人,江南那处温润如玉的学子们,燕京城中肆意快活的少年们,可他们却都不抵眼前人这缓缓迈出的一步。他身上的道袍随风肆意飞扬着,恍若仙人要乘风归去,可他的面容却依旧带着几分素日里温和的笑容,便又多了几分这人世间的鲜活气。
“他,是谁?”
李安清这样问着。
可还不等霍令仪答声,许望舒却已走到了她们跟前。
杜若先朝他恭恭敬敬打了个礼,霍令仪也跟着朝他打了个家礼,口中是跟着一句:“表哥。”
“起来吧…”
许望舒的声音很是清透,带着几分温和与清润。他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眼前的霍令仪,待见到她这不同以往的态度倒也未曾觉得有什么异样,早些时候母亲和妹妹已与他说过,彼时他虽然觉得奇怪却也知晓这是一桩好事。
终归是一家人,若能和睦相处自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霍令仪闻言便由杜若扶着起了身,她抬了一双眉眼看着许望舒,待看到眼前这幅熟悉的面容眉眼便化开了一道笑:“表哥今儿个休沐?”
“是啊…”
许望舒笑着点了点头:“先生爱喝酒,我也许久未曾去瞧他了,便想着出来替他买几壶好酒去看看他…”待这话说完他似是想到什么,便又跟着一句:“我听母亲说,如今令君就是跟着先生,江先生是有才之士,令君跟着他定会受益匪浅。”
霍令仪耳听着他这番话,放在杜若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却是难以言抑的悸动:“表哥要去见江先生?”自打令君跟了江先生,她也许久未曾见到他了,也不知他如今可好?令君终归年幼,她心里免不得还是有几分担忧的。
她有心想开口问上一遭,可不可与他同去?只是向来有才之士大多都比较古怪,何况当初江先生收令君之前也说过不喜欢有人去探望。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眼便又低垂了几分,就连面上的神色也多了几分怅然。
许望舒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自然猜得出她在想什么,他的面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口中亦跟着温声一句:“表妹若是得空倒也可以与我同去…”他说完这话,待瞧见霍令仪骤然璀璨的眸子便又轻轻笑了下,解释道:“其实江先生也并非如此严厉,他只是不喜待客罢了。”
霍令仪闻言自是眉开眼笑,只是思及身边人,她拧头朝李安清看去,先前她还答应人今儿个要陪她好生游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