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当日若不是霍令仪,他自然也做不得如此好心。
李怀瑾想到这却是又想起当日在洞穴之中,那个小丫头仓惶而又闪躲的眼神…大抵是觉得有趣,他这张素来没有多少情绪的面上竟也扯开了一抹难得的笑。
江先生眼看着他这幅模样,却是一怔,他与李怀瑾相交多年,还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笑容。他把手中的酒盏落于案上,先前面上的笑也跟着收起了几分,就连声音也多了几分正色:“景行,你不会…”
他这话尚未说全。
李怀瑾却已抬了脸,他落下手中这一子,而后是取过桌上放着的茶盏用了一口…茶水在外头放了许久已有些凉了,入口的时候也多了几分苦涩的味道,可他的面上却没有半点起伏。
他的指腹磨着茶壁上的纹路,一双丹凤目是看着远处的湖水,湖水之中时不时有锦鲤划过搅乱了那处的平静。
而他便这样握着茶盏看着那处,口中却是跟着一句:“这样也不错。”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丹凤目中却多了几分笑容…那个小丫头这样有趣,他的确是有几分动心了。
“你——”
江先生拧着眉心还想说话,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道声音,他抬眼往前看去便见霍令君朝他小跑而来。霍令君如今还年幼,此时小跑过来的脸上还透着几分绯红,倒是说不出的朝气…对于这个小徒弟,他心中也是有几分欢喜的,只是眼看着他身后的那人,思及先前李怀瑾的话语,他面上的笑却是又凝滞了几分。
他也不曾说话,只是折了眉心细细打量了人一回。
这位霍家女,他往日也曾见过两回。相较这世间的其他女子,这位霍家女不仅有胆识也有智谋,的确是有几分不同…不过她竟然能入李怀瑾的眼,这却是令他有几分好奇了。
这位霍家女究竟有什么本事?
江先生心中这样想着,眼中的神色便又多了几分探究。
霍令仪刚想提醒霍令君走慢些,只是眼看着他跟一道风似得往前跑去,便又无奈得摇了摇头。她脚下的步子未停,只是察觉到江先生朝她看来的眼神,心下却还是觉得有几分奇怪…她来过江宅两回,除了头一回来得时候,江先生的眼中有几分探究,余后却也未有什么其他的表现了。
今儿个却是怎么了?
何况她总觉得今日江先生眼中的这抹探究,却是要比头回见时还要多出几分。
霍令仪轻轻折了一双眉心,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探究,只不过坐在那处的是江先生,她心下虽然觉得不舒服,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好在这抹探究没一会就散去了,她松下一口气,而后便继续朝人迈步走去。
等到了人跟前,她便又与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江先生。”
江先生闻言是轻轻“嗯”了一声,他看了眼坐在对侧依旧品茗不语的男人,又看了眼一旁的霍家女,而后是站起身与霍令君说道:“回家这么久,往日教你的可还记得?”待这话说完,他一面是往前走去,一面是又跟着一句:“你随我来书房。”
江先生平日虽然随性,可说起功课却还是有几分严厉的。
霍令君也不敢耽搁忙应了一声,临走的时候却是偷偷看了眼霍令仪,见她只是笑着点头未曾说道什么,他便忙跟着江先生的步子往前去了。
霍令仪却是等人走后才抬了一双眉眼,她原先低垂着头自然也未曾瞧见此处还有旁人,如今见此处竟然还坐着个人,心中自是一惊…不过她这抹惊疑只是刚起便又消落了下来。
身旁的男人披着玄青色绣祥云纹大氅跪坐在蒲团上,他的手中握着一盏茶,此时正低垂着一双眉眼品着茶。
虽然瞧不清相貌,可霍令仪还是认出了他。
霍令仪倒是不奇怪李怀瑾会在这处,当日表哥便与她说了“握瑜先生和江先生交好,平日也常有来往…”只是自从经历了上回的事后,她心中对李怀瑾难免多了几分旁的感觉。
何况当日他那话说得不明不白,使得她现在心中还生着几分别扭,自然也就不似往日见着他时那般肆意了。
这一方天地之下,两人谁也不曾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李怀瑾终于搁落了手中的茶盏,他站起身,而后是朝那个仍旧低垂一双着眉眼的丫头看去,是又过了有一瞬的功夫,他才开了口:“陪我走走。”
他这话说完也不等人应便径直往前走去。
霍令仪抬了一双眉眼,眼瞧着他离去的身影,她的眼中是闪过几分挣扎,可也不过一会,她却又挫败得在心底化作一声叹息。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咬了咬红唇跟上了李怀瑾的步子…两人一路往前走去,途中谁也不曾说话,到最后还是霍令仪受不住这样的静谧开了口:“当日之事,多谢您了。”
自打冬狩之后,她便未见过李怀瑾,自然也未曾有机会当面谢他。
等到这话一落,霍令仪想了想便又抬了一双眼帘朝人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如今您的身子还好吗?”近日李安清也来过家中几回,她自然也与人打听过,可不管李安清怎么说,她这心下却还是有着担忧的。
当日李怀瑾的那些伤势都有些见骨,哪里是说好就能好的?她想到这,一双眉心便又轻轻折了几分。
李怀瑾听着她话中未加掩饰的担忧,却未曾说话,他只是停下了步子朝人看去,眼瞧着身旁的霍令仪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避开了眼神…他微垂的双目闪过一道笑意,口中是跟着说道:“除了这个谢字,你与我就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霍令仪听得这一句,袖下的指根是又忍不住轻轻一握。
她总觉得如今的李怀瑾一点都不像记忆中的那个男人,记忆中的那个男人寡言而又沉默,两人往日连说过的话也屈指可数,更不用说这样带着揶揄的话头了…她想到这更是拧了头不肯朝人那处看去。
有风拂过牵起了她的裙角,而她依旧低垂了一双眉眼看着足尖点着地,过了许久也只是轻声一句:“您想听什么?”
李怀瑾负手于身后,闻言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
他什么话都不曾说,只是这样看着她…两人头顶的梅花开得正好,有风拂过,恰好吹落了几朵梅花落在了霍令仪的斗篷上。
白色的斗篷、鲜艳的红梅,在这冬日成了最好的一道光景。
李怀瑾伸出指尖轻轻拂过落在她肩上的那几朵梅花,而后在霍令仪惊疑的眼神中,才从喉间吐出几个字:“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
霍令仪耳听着这一句,一时竟也忘记了闪躲。
她仰头怔怔看着眼前人,他的面容依旧如往日那般并无什么多余的情绪,可那双丹凤目幽深得却像是蕴藏着两道旋涡一般…只这样看着便仿佛能把人引入其中。身后传来杜若的声音,霍令仪也终于回过了神,她忙敛下了先前那双一错不错看着李怀瑾的双眼,与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家仆来寻,我该过去了。”
余外却是半句也未曾说。
霍令仪微垂的面容仿佛依旧如往日那般,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时她的心却是丝毫都不见得平稳,“咚咚咚”得恍如那将士在击着战鼓一般。
李怀瑾倒是未曾拦她,只是在人转身离去的时候说了一句:“好好想想,你该知道的。”
霍令仪耳听着身后传来的那句,脚下的步子还是止不住一顿…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重新迈了步子往前走去。起先的时候,她脚下的步子还依旧从容不迫,可越到后头却像是在逃离什么似得,匆匆往前走去。
杜若眼瞧着霍令仪匆匆走来,自是一怔,她一面是朝人迎来,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