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1 / 2)

两侧摆着的锦纱宫灯把室内照了个通亮。

程老夫人穿着一身黛紫色绣松鹤祥云的圆领长袍坐在软塌上,手接过李怀瑾递来的橘瓣,一双慈祥的眉眼也跟着朝人那处看去,待瞧见他面上的那副清平色,她终归还是笑着开了口:“你今儿个又是陪我打叶子牌,又是陪我吃饭,如今还做出这些事来…想来是为了那个小丫头的事吧?”待这话说完,她的眉眼是又泛开了几分笑,口中是又跟着一句笑嗔:“我还以为你多能忍。”

李怀瑾闻言却不曾说话,他取过置在一旁的帕子擦拭了回手,跟着是一句:“母亲这话却是冤枉儿子了,往日儿子在家中的时候也时常陪着母亲打牌吃饭。”

程老夫人听得这句,却是被人一噎,往日李怀瑾在家的时候倒也的确时常陪着她,只是哪回他不是坐上一个一时半刻就离去了的?自然这其中大部分原因却是她开口让人回去的,可他也不想想,就他往日那副冷面孔,她那些老姐们就算打起牌来也怪是发憷的,自然也没有一个能打得舒畅痛快。

这么多年,她左右也就那么些老姐们…

倘若因为李怀瑾的缘故,只怕日后她想再寻人打个叶子牌也难。

何况今儿个李怀瑾可与往日不同,就连她身边的那些丫鬟私下都悄声说着“今儿个三爷瞧着倒像是变了个似得”…程老夫人想到这索性就慢悠悠得吃起了手中的橘瓣,等吃完便又握着一方帕子拭着手,跟着是又平平一句:“那就当做我冤枉你了,如今天色晚了,你明儿个还要早朝也该回去了。”

左右也不是她娶媳妇,她就不信她这个儿子当真能这样沉得住性子?程老夫人这话说完便时手搁在那扶手上,还当真是有几分要赶人的意思了。

李怀瑾心下清明,他先前那副清平的面上此时也免不得透露出几分无奈,他也不说话只先取过桌上那一把紫檀茶壶是又替人倒了一盏茶,跟着才开了口:“今儿个安平公主生辰,儿子也去了。”

他这话说得没边没际…

程老夫人自是拢了眉心,她这个儿子素来就不喜欢这些聚宴,何况不过是一个天家公主的生辰,他又怎么可能会亲自去上一遭?她想到这便取过桌上的那杯茶盏,待饮下一口后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怀瑾闻言却是给自己也倒了一盏茶,他握于手中也不曾喝,话倒是说了出来:“的确是出了事…”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儿子去的时候,安平和那一众士族出身的贵女正在逼霍家那个丫头舞剑。”

程老夫人听得这句,面色也跟着板了起来,连带着眉宇之间也是一片肃色,就连声调也沉了许多:“我以往瞧着安平倒也算是个能辨是非明事理的丫头,可如今看来,只怕那心早是歪了…”她说到这是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而后才又淡淡说了一句:“都是士族大家出身,竟也行得出这样的事来,如今这燕京城的风气比起以往是越发不如了。”

她这话说完,喉间却又跟着一声叹息,跟着是又一句:“好在你今儿个去了。”

若不然今日这番局面,对于霍家那个小丫头终归是两难之境…这若是搁在以往霍安北还在的时候,只怕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行出那样的事来,还不是眼瞧着如今霍家孤儿寡母,又有周承棠给她们坐镇,这才要想方设法落那小丫头的脸面。

“您也知道那个小丫头的脾气,一身傲骨又倔得很…”

李怀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饮了一口杯中茶,跟着才又一句:“可我今儿个过去的时候,眼瞧着那个小丫头坐在那处一副孤立无援的样子,委实是心疼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的确是想起了今日在园中瞧见霍令仪的时候,那个小丫头坐在那处,低垂着一张脸抿着唇,像是再强自压抑着什么却又不得不认命。

他只要想到这幅画面,想到那个小丫头真得要与那些人认命…

他心中就觉得不舒服。

李怀瑾把手中的茶盏重新搁回案上,而后才又拧头朝人看去:“如今陛下虽然还护着霍家,可到底也不能事无巨细安排着…我私心想着日后有李家,有我护着那个小丫头,他们总归也不敢再像今日这样胆大妄为。”

他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您往日总盼着膝下再多个媳妇孝敬,小丫头年纪虽小,性子却不错…日后有她陪着您,儿子也能宽心。”

程老夫人原先听着他那一字一句,却也是跟着点了回头。

这燕京城中还没有人敢和他们李家作对的,就连天家那些子嗣都得卖他们李家几分脸面…日后有他们护着那个小丫头,那群人自然不敢再做出什么事。只是听到最后那句,她倒是回过了几分神…

什么承欢膝下?

话倒是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自己喜欢那个小丫头要把人娶回家?

这么多年——

程老夫人还是头一回见李怀瑾这么用心,早些她总担心他要孤身一人自是万事操心。可如今听得他这一字一句皆是对那个小丫头的维护之意,她心下清明自然也就不急了…程老夫人仍旧取过一瓣福橘慢悠悠得吃着,口中是跟着一句:“小丫头的确是个不错的,可她如今还在孝期,就算我想让她承欢膝下也得再缓过这个几年。”

她说到这,却是又觑了一回李怀瑾的面色,见他虽然还是旧日那副模样,只是那眉眼之间却还是多了几分旁的神色。

程老夫人心下好笑,却是又说了一遭,等说了个痛快才又开了口说道:“不过早先定下来也好,小丫头身边的人太多,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只怕要真与他们争上一回,小丫头也不一定能看上你。”

李怀瑾听着程老夫人的话,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心中明白母亲这是因着什么缘故,左右还不是这些年替他操心坏了,如今寻了个由头自然得说个痛快…他也不去争辩只等人说完才起身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是儿子的错,让母亲操心了。”

“行了…”

程老夫人看着他这幅模样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握着帕子擦着手,口中是道:“明儿个我亲自去一趟霍家,你就别操心了。”自己儿子好不容易瞧上了姑娘,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要帮衬一回的,何况那个小丫头的确是个好的,若是慢上个一时半刻,真被人抢走了,她却是连哭都没处去哭。

母子两人却是又说了一会话,李怀瑾才提出告辞。

如今已是亥时时分,李家已是一片寂静…李怀瑾负手往前走去,只是他刚走出如松斋便瞧见不远处站着个白衣少年郎,正是李安和。

李安和自然也瞧见了李怀瑾,他忙朝人走来,待至人前,便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个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三叔。”

李怀瑾闻言是点了点头,他的面上也未有什么情绪,闻言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有事?”

有事?

李安和听得这一句,一时却未曾说话…他的确是有事,先前安清走后,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原是想着再写几幅大字平平心绪。可他酝酿了许久手中的笔却还是未能落下,思来想去他还是来了这处,想着见到三叔之后亲自问一回他。

可如今真得见到了三叔,听着他这两字虚无之言,他一时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李怀瑾不曾听他开口也就未曾说话,他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依着月色淡淡看着眼前人…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淡淡开了口:“修文,你自幼就很聪慧。”待这话说完,他是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而后便继续往前走去。

李安和听得这句,心下却是一颤。

他什么也不曾说却是等人离去后才重新站直了身子,夜色无边,两边的大红灯笼轻轻摇曳着,月色也依旧很好…李安和看着李怀瑾离去的身影,看着他逐渐隐于黑夜之中也未曾收回眼,只是在念及先前三叔那平淡一句,他的心下却还是有些止不住的波动。

来的时候…

他曾有许多话想问三叔。

可如今,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了,三叔那个性子倘若不是早已做好了决定,又岂会表露出来?那个姑娘,若是能嫁给三叔倒也不差,至少有着三叔的庇佑,她这一生都可以安稳喜乐。

只是…

李安和仰头看着那弯明月,想着旧日里她一身红衣扬长街的模样,心下却还是止不住化开一道绵长的叹息。即便当日她已明确拒绝,可他心中总归还是有几分希冀的,可如今,如今他知道自己以后是当真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样也好,本就是想让她平安喜乐的,如今有三叔护着她,倒也不必再替她担心了。

李安和想到这,唇边倒是也泛开了几许浅笑。

他是望着那弯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继续迈步往来时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