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闻言自是又应了一回,等她折身出去,屋里原先的动静便也停了下来,众人皆拧头朝那锦缎布帘瞧去。
没一会功夫,那布帘便又被人打了进来,打先走进来得是一个身穿朱色的年轻妇人,她瞧起来也就十八岁,满头青丝绾成一个飞仙髻,虽无过多的珠翠堆砌,却也让人觉得恍若神仙妃子一般。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妙龄姑娘,瞧着倒也是清秀可人,只是有霍令仪珠玉在前,她这份清秀俏丽却也算不得什么了。
霍令仪自来便受惯了旁人的注视,因此眼瞧着屋中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却也未说什么,她依旧端着身子迈了步子往前走去,等到了姜仪跟前她才低了头屈了膝朝人欠了欠身,口中是跟着一句:“请您大安。”
霍令德自是也跟着一道行了礼。
姜仪眼瞧着瞧霍令仪便忙笑着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你来了。”她虽然容色生得普通,可面相瞧着却极为贵气,一双眉眼自带笑,声调也格外柔和,却是很容易引人好感的模样。
等前话一落…
她也未曾松开霍令仪的手,只是又跟着嗔怪一句:“你呀,自打成婚了就不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即便收了帖子也不会来呢。”姜仪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一直都是带着笑的,即便是嗔怪,语调也极为柔和,俨然一副闺中密友的样子。
霍令仪瞧着她这般,面上倒也未有多余的神色,闻言也只是淡淡笑道:“您知道我素来是个懒怠的,不过您这后话却是怪错我了,您亲自下了帖子,我又岂会有不来的道理?”
姜仪听得这话,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让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而后是又让人上了茶,口中是又一句:“我知你素来不喜这些,可平素得空,咱们几个姐妹间还是得好生聚聚…”
她这话一落,周边几位年轻的妇人自然也都跟着应和道。
屋中一片笑语声,霍令德却依旧屈膝跪着未曾起身,先前姜仪未曾唤她,她自然也不敢贸然起身…而周边一众人虽然都瞧见了却谁也未曾说话,好似都把她给遗忘了似得。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今日哪里是这位太子妃打算趁着她还未曾进宫先与她打好关系?只怕这场宴会原本就是鸿门宴,针对她霍令德的鸿门宴!
霍令德想到这,心下便觉得羞恼不已,想来是前些日子太子一直赏赐她东西又时常邀她出去玩,这位太子妃心生妒意,这才使出今儿个这一招。
姜氏却是又等喝了口茶才好似如梦初醒一般朝霍令德看去,眼瞧着人还半跪在那处,她却是有几分怔楞,跟着才又嗔怪一句:“霍妹妹怎么还不起来?再过些日子你我便是姐妹了,哪里需得这般客气。”
霍令德听得这话,心下更是有气,倘若她先前真当起身,只怕这位就又该换一种说法了。她袖下的手依旧紧紧攥着,像是在压抑着心中的那番怒火,等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多谢太子妃。”
等这话说完——
霍令德便站起了身,先前半跪了这么久,她这膝盖早就酸麻了,好在早先一直跟着严嬷嬷学习规矩,她倒也未曾当众丢脸。她等前话说完刚想迈步朝那处的空位置走去,便又听到姜氏柔声说道:“不过本宫还是有句话要同霍妹妹好生说一说。”
姜仪这话一落,霍令德刚刚才迈出去的步子便又一顿,她袖下的手仍旧紧攥着,只是这步子却是没法再往前迈了…她重新折回了身子,而后是又朝姜仪屈膝打了个礼,口中亦跟着恭声一句:“恭请太子妃教诲。”
“不过是姐妹之间说说话,这一声‘教诲’却是不敢当的…”
姜仪的面上仍旧挂着柔和的笑容,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这外头的事本宫也听过几回,霍妹妹如今还未及笈,也还未曾嫁入东宫,平素这般和太子出去,没得传出不少风言风语。”她说到这是又稍稍一顿,跟着才又说道:“前些日子母后知晓此事后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私心想着妹妹年幼便也不忍责怪,只好趁着今儿个咱们姐妹聚会没个外人,便与你说点一番。”
姜仪说话的语调不算快,等前话一落,她是又叹了口气,一副替人着想的好模样:“如今陛下身体未愈,太子身为储君,担负得是江山社稷,霍妹妹年幼不知事,本宫也是可以理解的…可外头的人说道起来,难免要多些旁的话语。”
“妹妹若是日后当真无聊便来东宫陪本宫说说话,我成日待在这处也怪是无聊的,眼瞧着妹妹可人我心下也欢喜,不知…妹妹觉得如何?”
霍令德一直低着头听着人说话,等人说完,她原先那张俏丽的面容是一阵青一阵白。姜仪这番话说得好听,可那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却是在说她不顾脸面缠着太子,荒废了太子的政事…偏偏这些话她却是怎么也辩解不了,她紧咬着红唇等咽下了心头的那口气,才又朝人屈膝打了一礼,却是应了她的话。
姜仪瞧着她应下,面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分,她柔和了眉眼,连带着声调也越渐柔和了许多:“这才是本宫的好姐妹,快去坐下吧。”
霍令德是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那空位上坐去。
余后众人便又说起了家常话,只是却依旧不曾理会霍令德,只当这屋中没她这个人似得…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即便先前太子妃说得再好听,可那里里外外的话却都是在针对霍令德,她们身为家中主母本就不屑与这样的人说话。
何况…
她们朝坐在首位的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依旧品茗不语,可见是压根不想理会霍令德…这燕京城的圈子本来也就这么几个,她们自然是知晓这两姐妹之间素来是有嫌隙的,如今这屋中最尊贵的两个人都表现出对霍令德的不喜,她们自然也就越发懒得理会起霍令德了。
霍令德独坐在一处,看着屋中这片欢声笑语,心下却是越发恼怒不已。她的手中紧握着茶盏,眼瞧着坐在主位的姜仪,想起先前丢得那番脸面,心下还是止不住诽语道:什么为太子着想?不还是责怪太子宠她而忽视了她这个太子妃?可姜氏也不想想,她生得这般寡淡又没个情调,怎么可能哄得住男人的心?当真是丑人多作怪!
霍令德想到这便又想起前些日子太子对她说得那些甜言蜜语,她紧握着茶盏的指根松开了几分,且先忍着,左右如今有太子在她身边,谅姜氏也不敢对她如何…等日后她进了东宫,再对太子吹吹耳旁风,今日所受得这份难堪,她必然是要让姜氏付出代价的。
还有…
霍令德掀了眼帘朝霍令仪看去,见她端坐在那处与身侧人笑语晏晏的模样,心下的怒火却是又多了几分…这份怒火却是比对姜氏的不喜还要高出几分。
倘若先前霍令仪帮她说几句话,她又岂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霍令仪手握着茶盏,自是察觉到了霍令德看过来的视线,她掀了眼帘朝人看去,眼瞧着霍令德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也未曾说话…她知晓她这个好庶妹在想什么,左右不过是怪她先前那副模样也不曾帮她说道几句。
可是,凭什么呢?她可未曾忘记这么多年霍令德对她明里暗里使下的绊子。她不会帮着外人数落霍令德,可同样,她也不会帮她…众人皆有因果,霍令德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那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都得由她自己来尝。
不过…
霍令仪低垂着一双桃花目,她的手中仍旧握着茶盖漫不经心地扫着上头的茶沫,凭她对霍令德的了解,想来即便她日后进了东宫也不会安分…如今周承宇宠着她不过是因为霍令章的缘故,可要是真到了这东宫,不还是姜仪说了算?
就霍令德那个脑子…
只怕日后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不过这些与她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霍令仪扫完茶沫便又饮下两口热茶,等那股子茶香在唇齿之间慢慢四溢开来,她的眉目便又跟着平缓了许多…而后是又与身边人说起话来。
…
因着今日是赏花宴。
众人便又坐了两刻,而后姜仪便领着她们一道去院子里赏花了,秋日里除了那桂花,开得最好的便是菊花,小道两侧摆了整整两排的菊花,这菊花不仅颜色、式样不同,连带着名堂也各有不同。
姜仪笑看着她们面上的震撼,便一一笑着与她们解释起来,等赏过花,她却是又留众人一道吃了午膳。
金秋九月除了赏菊便是吃蟹,姜仪倒是半点也不藏着,不仅请众人好生吃了一席蟹宴,还让宫人各自给她们都备了一份,却是让她们回去的时候带着。
赏花宴等到寅时才散,临走的时候,姜仪握着霍令仪的手又好生说道了一番,却是让她日后得空多来东宫走走…霍令仪倒也未曾推却,虽然她心中厌恶周承宇,可起码姜仪如今瞧着却是不错的,虽然没有必要太过接触,可这场面上的行来走往倒也没有必要推却。
姜仪眼瞧着人应下,面上自然又多添了几分笑意,她瞧着天色便也未再留人…霍令仪便由杜若扶着往外头走去,临来走到马车的时候倒是又遇见了一回霍令德,眼瞧着她面上那一番未曾遮掩的暗色,还有看过来的目光中夹杂的愤怒,她心中好笑却也未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