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听得这话,却未曾出声。
她是从那妆盒里细细挑了一回,而后是拿着一对用白玉做的琉璃耳珰对着铜镜比了一会,约莫是觉得合适,她便把耳珰给了人,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就这幅吧。”
碧拂接过她递来的耳珰替人戴好,口中却还是免不得继续说道一句:“您每日把自己拾掇得这么好,可世子自打那位有孕后便再未来瞧过您…”
“当真是个傻丫头…”
戚氏面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连带着声调也很是柔和:“若当真要等世子过来了再装扮,那就来不及了。”她这话说完眼瞧着碧拂脸上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便又轻轻笑道:“我让你给世子送的茶汤可送过去了?”
碧拂听得这话,小脸却是又沉了一回:“早就送去了,您都不知道那些人有多黑心,奴私下给了一两银子才让人把茶汤送进去。”
戚氏听得这话,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她只是笑着从自己的妆盒中取出一支品相不错的金钗放到人的手中,而后是握着她的手,柔声同人说道:“好丫头,跟着我,委实是辛苦你了。”
“您这是…”
碧拂眼瞧着手中的金钗哪里肯收,她先前那般说道不过是因为气不过…都说这文远侯府是全燕京城最好的府邸了,上头的夫人最是体恤人,就连宅子里的丫鬟、婆子也是很好相处,可在这处待了几个月,她却发现这和外头说道得也太不同了。
什么体恤人,什么好相处…
她半点都不曾感受到,反而觉得那些人拜高踩低却是比在清雅居中还要明显几分。
“咱们虽说是主仆,可我心中却是拿你当我妹妹看待的…”戚氏说这些的时候,声调也没个变化,依旧是一副柔和的模样:“只是我如今身份尴尬,倒是连累得你也被那些人磋磨,好在当初在外头的时候还留了几件东西,你且收着,这高门内宅本就不易,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碧拂听得这一字一句,眼中免不得生了几分泪意,却是感动的…
还不等她说话——
外头却是响起了一阵慌乱的声音:“世,世子?您怎么来了?”丫鬟、婆子的请安声交叠在一处,其中一道清越的男声却最为明显:“你们在做什么?”
碧拂听得这道声音,忙擦拭干净脸上的泪,口中也紧跟着一句:“主子,是世子来看您了。”她这话说完,忙伸手却是想扶戚氏起来…戚氏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是对着那铜镜又瞧了回面容,铜镜中的女子妆扮得体,唯有眼下那处显露出几分青黑。
戚氏瞧着满意,耳听着外处不绝的请罪声,便由碧拂扶着朝外头去了。
外间长廊下跪了一地丫鬟、婆子,柳予安素来温和的面容此时却显得有几分淡漠,等听到帘子被人打起的声音,他才拧头朝人看去,还不等戚氏行礼,他便上前一步扶了她一把,口中也跟着一句:“你身子重,不必如此。”
戚氏闻言便又轻轻谢了一声人,眼瞧着跪在地上的那一众人,她是又柔声说道一句:“您别怪她们,这会正是三月好光景,是我让她们在外头坐着的…何况我也才刚刚睡醒,她们围着在里头伺候,我也不舒服。”
柳予安怎会听不出她这话是在维护那些人?他依旧寒着一张脸,声线也有些微沉:“你还维护她们?她们若照顾得好,你这眼下怎得会青黑一片?”
“她们伺候的都很好,只是妾心思重,这几日才睡不安稳…”戚氏依旧柔声同人说着,等这话一落,她便扶着柳予安朝里头走去。待走到里头,碧拂上了茶便退下了,戚氏便站在柳予安的身后替他捏起肩来,口中是跟着踌躇一句:“有桩事,妾思来想去还是不知该不该同您说。”
柳予安近些日子事务繁忙,每每回到内宅也没个安歇…
如今被戚氏这一番揉捏倒是舒坦了几分,他索性合了眼,话却是没个喜怒:“你何时也爱这般藏一句说半句了?”
戚氏听得这话,却是轻轻笑了一回:“往日在外头,就妾和您两个人,自然什么都可以说…如今在这内宅,上头底下这么多人看着,妾免不得也要斟酌一番。何况这事委实太不可思议了些…”她这话说完也未听人说话,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妾前些日子出门,有个人拦了妾的马车同妾说了一桩事。”
柳予安闻言也未曾睁眼,只是问道:“什么事?”
“东街有位大夫,姓孙,在城中也颇有名望,妾早些时候也曾在他那处问过诊…上回妾身子不舒坦想请这位孙大夫过来瞧一遭,便听说他回家探亲去了,哪里想到前些日子他竟拦住妾的马车,说是要与您禀报一桩事。”
“只是您位高权重,他一介庶民轻易又哪里能见到您?”
戚氏这话一落,面上却是难得显露出几分踌躇,她红唇一张一合,后头的话还是没能吐出一个字。
柳予安迟迟未听她出声,索性睁开眼拧头朝人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这一番踌躇,他是握住了戚氏捏肩的手…他的面容如故,声音也很是平稳:“孚如,究竟是什么事竟让你如此吞吞吐吐?”
戚氏听得这话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任由柳予安握着她的手,清丽的脸低垂几分,口中是轻轻说道:“那位孙大夫同妾说,他根本就不是回家探亲,而是知晓了一桩事怕被人下毒手才急着赶出城,哪里想到他出了城还是未曾躲开一场追杀,好在他福大命大,虽然受了不少伤可总归还是留了一条性命。”
柳予安听她这般说道,眉心轻拢,追杀?天子脚下,竟有人行出这样的事?
何况听戚氏的意思——
这事还同他柳家有关,到底是什么事?
还不等柳予安开口问,戚氏却已轻轻说了出来:“安平公主早在请林太医诊脉之前就已请这位孙大夫诊过脉了,那个时候,孙大夫便已诊出安平公主已怀有身孕…他同妾说,安平公主这一胎已有五个月了。”
柳予安听得这话,面色陡然一变。他拍桌起身,素来平稳的面容此时却是一片黑沉,口中更是斥责一句:“荒唐!”
除了那一回,他和周承棠已有许久不曾同房过了,既如此,周承棠又怎么可能会有五个月的身子?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戚氏听得这话忙跪了下来,她的手撑在膝盖上,口中也紧跟着一句:“妾知晓道出这话,您必定是会生气,妾也不敢相信,只是那位孙大夫说得有理有据。何况…”她说到这是又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公主的胎看起来的确要比寻常月份显怀不少。”
她这话说完迟迟未曾听到柳予安说话…
即便戚氏心中早有准备,此时也不免有些忐忑,她能察觉到柳予安朝她看来的眼神中带着往日从未有过的冷意。
好在也没过多久——
柳予安便移开了视线,他弯下腰身扶了戚氏起身,面上也恢复成往日的温和模样:“好了,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跪来跪去没得伤了身子…”等这话一落,他才又跟着一句:“方才的话,你可同旁人说起过?”
“妾知晓这桩事后就一直惴惴不安,哪里敢同旁人说起?”
戚氏说到这才又小心翼翼瞧了回人,眼瞧着他面上的神色,便又轻声说道:“或许是那位孙大夫胡言乱语也是说不准的。”
“不管他是胡言还是乱语,这桩事你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了,那位孙大夫的事我会遣人去查探,你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好好养胎…”柳予安的声调虽然依旧柔和,可话语之间的意思却是不容置喙的,等前话说完,他是又说道:“好了,我还有公务要忙就先回去了,你且好生歇息。”
这话说完——
柳予安也不等戚氏开口便径直往外走去。
待又过了一会,却是碧拂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世子怎么才来就走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免不得带了几分失望,好不容易盼到世子过来,可这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便又走了。
戚氏眼瞧着她面上的失望却没什么多余的神色,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好了,世子是有要事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