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仪点了点头,提步往山下走去。她能察觉到身后还是有一道炙热的视线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那个视线来自何人,即便不用回身,她也能知晓…她的心中是有几分奇怪的,原先柳予安说的那句话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他说“晏晏,抓紧我,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
这一次…
究竟是她想多了,还是柳予安当真记起了什么?不过就算他真的记起了什么,于她终归也没有什么关系。
前尘之事她不曾忘却半分,她不会忘记柳予安当初对她所做的一切,可就如她先前所说…她,不恨他了。有爱方有恨,如今的柳予安于她而言就是一个过路人罢了。
她谢他今日拼死相救,可也只是一个“谢”字罢了。
大抵是想通了——
霍令仪原先心中的那抹疑惑便在这一抹吁叹之中,被这山间的风吹散了。
柳予安看着霍令仪离去的身影,他有心想追出去,可步子刚刚往外迈出一步,胸肺之处便是一疼,鲜血从喉间涌出,这一回他并未如先前那般咽下,任由那鲜血落在那雪地之上…白色的雪,鲜艳的红,交织在一处竟成了别样的光景。
身边的随侍见他这般忙劝道:“侯爷,您受了重伤,我们快回去吧。”
柳予安听得这话却未曾开口,他只是看着霍令仪离去的身影,看着她翩跹的裙角随着走动在半空中划开一道又一道涟漪…不知是不是风雪覆了他的脸也让他有些看不真切她的身影,可他却还是拼命睁着眼睛看着她一步一步离他远去,而脑中的那些片段却仍旧未消。
“柳予安,如今你是太子近臣,又任光禄大夫,日后前程必定似锦,而我不过是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妇人…何况我听说太子有意把安平公主许予你,那么柳予安,你打算置我于何处呢?”
“柳予安,即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谢你的,我只会想着怎么才能杀了你。”
“柳予安,你后悔吗?”
…
风拂过柳予安的面容,他往日那张温润的面容此时却惨白得没有半点生气,他不知这些片段从何而起,这些明明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可为何会让他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好似,好似真的发生过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柳予安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好似有一只手正抓紧着他的心肺让他连呼吸也喘不上来。
柳予安的手撑在心肺处,眼看着那人越行越远的身影,轻轻吐出两个字:“晏晏…”许是流血太多,或是体力不支,这一句话后,柳予安便径直晕了过去,身边几个随侍见此忙扶住了他,口中也紧跟着一句:“侯爷!”
山间回音缭绕…
霍令仪此时已快走到山下,耳听着这一道声响还是停下了步子。
身侧的杜若见她停下步子,是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夫人,怎么了?”
霍令仪闻言便又摇了摇头,口中也只是说道一句:“没事…”等这话一落,她便又重新提了步子往前走去,风拂过她的裙角,也拂过她的面容,她的脊背依旧挺直着,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不管柳予安如何,与她终究也无什么干系了。
…
柳家。
西院。
外头的风雪仍旧没停,戚氏手握一本账册坐在软榻上,可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她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身侧的丫鬟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轻声问道:“姨娘,怎么了?”
戚氏听得这话倒又回过了几分神,她的面上仍旧带着一抹清浅的笑容,口中也只是如常说道一句:“无事…”待又翻了几页账册,她才又搁落了手中的毛笔,握着一方帕子与丫鬟柔声说道一句:“你且去小厨房里看看那汤水可好了?”
丫鬟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她是又朝人打了一道礼,而后是往外退去。
只是临来走到布帘的时候,她却还是免不得往身后看了一眼,她心中是有几分奇怪的,自打姨娘从常觉庵回来后便有些不对劲…尤其是今日,那股子不对劲却是又多了几分,倒像是要出什么大事一样。
她摇了摇头,终归也未说什么,只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戚氏等丫鬟走后便沉下了面容,今日是李怀瑾头七的日子,霍令仪必然是要去大觉寺的,而那位倘若要动手自然是会选在这一日。她倒不担心周承棠不会出手,周承棠此人最是骄傲,只怕她宁可死也绝对不会去做那下堂妇。
她唯一担心的是…
霍令仪身侧这么多能人,周承棠派出去的人究竟能不能伤到她?倘若不能的话,那她岂不是白费了心思?当日她虽然和周承棠说得事不关己,可要是真让霍令仪进了门,日后这侯府之中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戚氏想到这,握着帕子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她今日特地遣了门房的吴管事去外处打探,倘若霍令仪当真出事,这样的事必然瞒不住。
这厢戚氏正在想着事,没想到那帘子骤然就被人打了起来,却是原先去小厨房的丫鬟急急跑了进来。也不知是不是先前在雪地里摔倒了,丫鬟此时的模样很是不堪,就连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可她此时却顾不得这些,等跑到了戚氏的跟前,她便直直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同人说道:“姨娘,侯爷,侯爷他出事了!”
戚氏听得这话,面色便是一白。
…
如今雪已经停了,黑夜覆盖了整个天地。
而常觉庵中,周承棠也有些坐立不安,她今日遣了杀手去大觉寺刺杀霍令仪,还特地遣了连衣去外处打探消息,可如今时间过去这么久,消息却还未曾传来…时间拖得越久,她这颗心也就越发高悬。
待又过了一会——
门被人推开,却是身穿黑色披风的连衣走了进来。
周承棠眼瞧着她进来忙迎了过去,连带着话语也透着几分紧张:“怎么样,那个贱/人有没有死?”
连衣看着周承棠面上的疯狂,心下却有几分害怕,她知晓公主心中的执念,若是让她知晓霍令仪不仅没死还毫发无损,还有侯爷拼死护着霍令仪的事,只怕…她想到这,心下便又是一沉。
周承棠等了许久也未曾听到连衣说话,又见她面上的踌躇,哪里还会不知晓?
她的手重重拍在茶案上,上头搁着的茶盏也因为这一拍倾出了不少茶水,茶水顺着茶案往下落,而周承棠的面容在那烛火的照映下越发显出几分阴沉,她紧咬着牙怒声道:“那个贱/人的命怎么会这么大?”
连衣见她这般忙跪了下来,只是还不等她说话,门却又被推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