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熠将舆图拿出来,指着那些新补充的标注道,“这些是我这几日的成果,你瞧瞧可有不合理之处?”
陆然取过来看,笑着道,“闻熠办事,自然是周到的。”
闻熠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叹,“前头文家村那片地方流民问题显著,我想着若是转输路线经过那里,那么他们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些……”
“自然可以,若是在那些穷僻的地方修了路,再建些客栈之类的,就能给那些流民一份安家糊口的差事做。”
两人说着说着又绕回了改道工程上,闻熠道,“新河道挖好之后就将那边悬河里头的水放出来么?”
陆然点点头。
闻熠看看时辰觉着差不多了,该回去收拾收拾行李上路了,陆然却道,“闻熠你先回去,我再待一会儿。”
他方才听到了点奇怪的声响,可能是新河道的堤坝出了点问题,他得仔细检查检查,等下午了好叫劳工们修缮修缮。
闻昭在房门口瞧见了二哥,便问他三哥哪里去了。
二哥道,“与陆然在新河道那里说事情呢。”三弟这段日子调查水情竟是有些入了迷似的,连他们这里还未修建好的河道也要好生看一看。
闻昭点点头正准备回房,却陡然停住了脚步,声音发着颤,“二,二哥……现在是午时?”
闻钰奇怪地看她一眼,现在是午时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二妹妹这是怎么了?闻昭却不待他回答便冲出了驿站,留二哥在后头喊她。
上一世也是二哥主持改道工程,说是要去一个半月左右回来,却硬生生拖到八月初,家里头问他,原来是一次夜雨过后,雨水将悬河一处堤坝浸松软了,到第二日太阳一个暴晒,那处河堤边坚持不住了便塌了一块,河水一冲而出,将旁边的几处棚子都冲毁了,幸而那时是午时,劳工都在村子里头歇息,才没有人员伤亡。新堤坝倒是没有被冲塌,但新河道里边却被悬河的水填满了,周遭也淹了一小片,于是便多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排洪。
那时二哥还与大伯讨论为何堤坝在夜雨冲刷下没有立即坍塌,反而在第二日的暴晒下塌了。末了大伯感叹了一句幸而当时附近没有人在,不然二哥的这次功绩也会沾上污点。三哥与闻昭谈起这些的时候仿佛还觉得大伯的话语有些不近人情与功利,说那些劳工的性命比功绩要重要得多。
然而这一世,三哥竟自己去了那片地方。
闻昭往新河道方向疾奔而去,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她的步法了。
她要救人。
闻昭丝毫没有考虑过,她极有可能救不了人,反将自己搭进去。她只觉得心里头有什么在推动她,叫她停不下来。
娘亲好似说过,“爱常在于守护,在于牺牲”,现下这个时候,这句话又在她耳畔响起,仿佛穿过了时空隧道,娘亲话里的柔和爱意雪花一般飘落在她的心里。
那么温柔的触碰却叫她陡然咬紧了牙关,将步速提到极致。
在半途上竟遇见了往回走的三哥,闻昭停住脚步,松了一口气,又问三哥陆然回来了没有。
“陆兄还在堤坝那边,过会儿再回来,昭昭有事吗?”
闻昭脑袋里一空。陆然他……还在那边?
“三哥你快回去,不要跟上来!”她的语气焦急又郑重,像是极力泯去姑娘家的柔软,生出一种铿锵的音来。闻昭说完再次向前疾奔。
她想救他,她不能让他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改变了命道。
且她打从心底里不希望陆然出事,她只愿他如前世一样,平安顺遂,官运亨通。
闻昭叮嘱他的时候,眼里好似有隐隐的泪光,闻熠心里陡然生出慌乱,却还是选择听她的,不过去。
已经能看清河道了,陆然正站在新修的河道里边,弯着腰在看着什么。
“陆然!陆然!快出来!”
陆然听见了小姑娘的声音。她竟然直呼他的名字,而不是一口一个“陆大人”“陆侍郎”的,且她的语气那么焦急,陆然直起身看向她。
“快出来!”闻昭见他不明所以的样子,急忙向他奔去,抓住他的手就往外拽,“跟我出来!快些!”
陆然头一回见闻昭这样慌乱又急切的样子,不自觉便跟着她走了几步,但闻昭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拉着他跑。
“你怎么了?”
“你先跟我出来,回头再跟你说!”闻昭头也没回,径自向前跑,语气有几分气急败坏,“你的穿花步呢?使出来啊!”
陆然知晓闻昭会使穿花步,可头一回从她嘴里听到还是有几分惊讶。
二人已经到了河道外,闻昭觉着还是不够,仍要继续向前,陆然拉住她,直视她道,“究竟何事?你不要慌,跟我说就好。”
陆然这个时候还想着要帮她解决问题?闻昭心里不知作何感想,脑袋里只有“快些,再快些”。
“你要是喜欢我,就只管跟我走!”闻昭不知怎得竟让这样一句话脱口而出,只是却来不及羞窘,只盼着他能什么都不要问,离这里远些。
而陆然听到这句话却是心中一跳,她这是……要接受他吗?
“哗!”
后方陡然传来轰轰水声,那般近,仿佛一瞬就能将两人吞没。
陆然极快地回头,见悬河堤坝竟然缺了个口,浑黄的河水从里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当下便将闻昭抱起,使出步法,足尖点地向远处去。
闻昭的头发被猎猎的风吹得与他的缠上,心里恍惚地想着这人的步法全力使出来竟这般快……
两人到了高处,回头见后面被淹了一片,原本低洼的地方此时成了土黄的小湖泊。闻昭的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方才那般千钧一发,若是陆然再慢些,他们怕就出不来了。
陆然背对着河水,挡住了扑过来的水汽。闻昭缓过来之后见他虽放了自己下地却仍是将她抱着,急着要挣开他。陆然却不放,反而抱得更紧,在她耳边道,“多谢你。”
他犹有些气喘,可这句道谢却低沉有力,像是有千钧重。
方才他有多紧张害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步速能不能快过洪水他从未试过,且还有一个牵动他心弦的人在此,万一眼前这人有个好歹,他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虽然他越发觉得怀里这人秘密众多,方才急着拉他离开的样子,仿佛是知晓了后事似的,可世间真有这等奇事?
又想起那穿花步的事,陆然觉得他像是抱着一个谜团,不过她不说,他便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