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懊悔地咬住舌尖,整个人讪讪僵住。
眼下最紧要的并非“如何证明李恪昭与卫朔望究竟是否同一人”,而是此情此景到底该如何收场。
李恪昭沉默垂睫,无言睨着还抵在自己肩前的拳头。
岁行云立刻变拳为掌,假模假样以指尖在他才挨了一拳的肩头拂两下:“我是想说,公子近来有许多事要费神,却还留意到我没精神……我受宠若惊,一时语无伦次、口不择言……”
她将手收回去背在身后,略掀眼皮觑他:“若不,我让您打回来?”
李恪昭这才抬眸,冷冷淡淡瞥她一记。
他板着脸冷眼沉默时最难断喜怒深浅,什么都不必做就能释出让人无所适从的威压。
岁行云咬牙闭目,昂首直腰:“来吧。一拳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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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昭无声打量着面前这双目紧闭,如壮士断腕般的小姑娘。
他岂会看不出,她方才泪中带笑的一拳,以及脱口而出的那句“李恪昭你是不是闲的”绝非受宠若惊之故,反倒更像“如释重负”。
很显然,她藏着一桩隐秘心事。
但他不打算刨根问底。因为知道就算问了她也不会吐实,否则她不会用这看似胡搅蛮缠的泼皮路数搅和场面。
这家伙从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就诸多古怪与破绽,不差这桩。
旁的不说,单初见那日清晨她突如其来的歃血盟誓,就比眼前这事古怪得多。
他虽有把握她对自己无恶意,却也一直坚信她留在自己身边必定另有图谋,是以这些日子没少留心她。
他也真是闲的,就想看看她到底所谋何事。
“没事瞎闭什么眼?”他伸手在她额角弹了一记。
岁行云捂住额头随意揉了揉,一副贼眼溜溜的模样:“这就算了?公子真不打回来?”
“就你这样儿的?我一拳能将你捶飞到底下棋格子里躺平,”李恪昭转身走向阁中圆桌,“看你的热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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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过半,场中棋局战至酣处,四围雅阁中的看客们纷纷拥至栏杆前,助威与喝彩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就在满场大多数人都全神贯注于棋局时,帷帽遮面的卫令悦如约而至。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非独自前来,随行的还有面上涂了蜡黄易容粉,扮作随护的苴公子素循。
之前在蔡王宫宴上,因男女宾客不同席,岁行云并未仔细看清过素循长相,只远远瞧过他身形轮廓。
今日这般近距再瞧,虽有简单易容,却也瞧得出五官该是俊秀的,举止做派也是矜贵风雅的公子气。
可那性子却优柔寡断到叫人叹为观止,岁行云窥一斑而见全豹,多少能想得到卫令悦成婚五年来有多不易。
今日说穿了不过就是三两句话的事。
若素循下定决心要接手那匠人,与李恪昭商议好交接地点与方式就算完;若他反复衡量后仍觉接受那匠人的风险大过将之送回苴国能谋的利益,那婉言谢绝便是,李恪昭自会另行安排。
可素循既不说要人,却也没说不要,虽言辞无不得体之处,但翻来覆去就是在表达他在此事上有许多难处。
话说丑些,李恪昭打算将那人交给他,无非就是个双方互利互惠的顺水人情,他那些难处与李恪昭有什么干系?
李恪昭终于耐心尽失,冷硬打断素循翻来覆去许多遍的顾虑与踌躇:“苴夫人,贤伉俪今日来之前究竟做何打算?给句准话即可。”
虽说李恪昭与素循各为一国公子,如此强横打断对方的话实在失礼,但岁行云完全能理解李恪昭内心有多暴躁。
莫说打断,她甚至有点想打人。
时局变幻莫测的大争之世,素循如此优柔寡断、夹缠不清,能在异国为质多年而安然无恙,实在可称人间奇迹。
卫令悦深吸一口气,歉意笑笑:“人,我们要。但有一事需缙公子好人做到底。”
“请讲。”李恪昭索性彻底无视素循,只专注与卫令悦谈条件。
卫令悦道:“蔡王与蔡国上将军显然对那人志在必得,我夫妇在此无可靠人手,想将他送出仪梁都难,更别说千里迢迢送回苴国。缙公子既给这人情,不如就给彻底,将人护送到苴国边境的杜雍。”
她痛快,李恪昭更不拖泥带水:“送到杜雍,交给谁?”
“持我玉佩,交予杜雍城守军主将周正。”
“此人可靠?”
“卫氏门客出身,老母妻儿皆在我兄长封地,”卫令悦轻吐一口气,浅声道,“缙公子大可安心。”
李恪昭颔首:“我冒险替你们将人护送千里,有何好处?”
卫令悦将手摊到素循面前,以眼神催促。
素循犹豫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绢帛,轻轻放在桌面。卫令悦也将一枚中空镂刻“卫”字的玉佩并排放在绢帛旁侧。
李恪昭去过绢帛展开扫了两眼,立刻将之捏在掌心,神情无波无澜收了那玉佩:“成交。”
岁行云端起茶杯,心中叹息:痛快人办痛快事。
再看看素循,顿觉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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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事敲定,李恪昭与素循便先后各自离去,留下岁行云与卫令悦两人安心观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