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2 / 2)

容茵抹着眼泪欲言又止。

“前些日子我对你说的话可都记清了?我已替你除了奴籍,带好你的名牒,从今后你就是自由之身,想怎么活都行。”

岁行云将一个小包袱塞到容茵怀中,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这里头有袋金瓜子,还有切割后的火齐珠原石,你也带走。倘使我没能活着到缙国,这些东西便归你。若到了缙国实在不知该做何打算,你就往屏城去寻一个叫做卫令悦的人。告诉她,你是我的家人,她定会照应你。”

“姑娘!”容茵落下泪来,哽咽到再说不出话来。

“别怕。我只是做好最坏打算,并非要去寻死,”岁行云抱住她,轻拍她的后背,“这一年多来承蒙你照顾,奈何我有太多事要做,无以为报。若咱俩都活下来……”

岁行云顿住,笑着摇摇头:“罢了,说这些也没意思。你先往缙国等我就是。”

*****

七月初八,立秋。

虽早知“天命十七年秋”是蔡国难逃的劫数,但当岁行云身处其间,亲眼见这富庶繁华的大国王都在不到一年内就盛极而衰,今夜又目它在转瞬间沦为人间炼狱,才知史书工笔短短数行,背后留白多少血泪铸就的惊涛骇浪。

史载无误,蔡国上将军卓啸动手正是立秋当夜。

可史书未载其下手之残酷狠辣,竟于弑君并血洗王宫后,又马不停蹄在城内展开清剿式屠杀,对王族宗亲及拥戴蔡王的重臣之家行灭门之举。

亥时月白,皎洁清辉下本该万籁俱寂,仪梁城却火光四起,杀声震天,暗夜下的街巷随处可闻哭嚎奔逃之音。

在蔡王伯田之道府外的一条偏僻小巷中,满身狼狈血污的贞公主与李恪昭等人狭路相逢。

乍然遭遇,双方都有些惊疑错愕,险些就刀兵相向。

好在月色明亮,岁行云依稀辨出那是贞公主,赶忙开口轻唤了一声:“贞公主?”

“缙夫人?缙六公子?”

确认身份并明确互无恶意后,贞公主拎起裙摆小跑上前,握住了岁行云的手。

她发髻早乱,头上步摇欲坠,身后仅有五位死士随护。谁也不知她今夜遭遇了些什么,也不知她这是欲往何处。

她紧紧捏住岁行云的手,喑哑着嗓音飞快道:“别走东门,也别去城郊布庄!上月底,岁敏无意间对齐文周提及你夫妇二人去年曾去过布庄,齐文周便设法前往四方令处核查了你们这一年多的出城备案记档。五日前布庄已被卓啸派暗卫剿了,设了伏在等你们!”

岁行云闻言瞠目,庆幸无咎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已混在商贾退出仪梁的大潮中,将布庄的人全撤往滢江畔待命。

既卓啸是上月底才去,想来只得了一座空宅吧?

贞公主不等她答话,急急又道:“王宫陷落,北门早已不保。东西二门守军全被换成了卓啸爪牙,出不去的。随我从南门走吧!南门守军多是我田氏子弟,或有一线生机。”

岁行云不敢擅自定夺,扭头看看李恪昭。

“我以田氏之名起誓,绝不会害你们,你们信我!”贞公主的眼神与以往全然不同,在绝望之下迸出令人惊诧的坚毅光芒。

“公子?”岁行云以肘碰了碰李恪昭。

李恪昭道:“此刻南门守军必正与卓啸的人马激战,南门才最难出。质蔡数年,蔡王对我照拂有加,今夜田氏遭此浩劫,既遇见了,我能救一个算一个,多少算还他点人情。公主若信得过,跟我们走。”

*****

最终还是自东门出的,只是姿态不大雅观——

先从坊市间一家事先买通的赌档地下暗门借道,绕至东门城墙一处偏荒死角……那里有个狗洞。

不过当此生死攸关之际,狗洞就狗洞吧,总好过身首异处。

此时卓啸的重心还在城中田氏各家,且李恪昭这些年种种未雨绸缪的事前功夫并不白费,一行五六十人竟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出了城。

避开官道,自城郊荒野阡陌进了山间林中,总算可以暂缓一口气。

众人在溪边喝水、小歇时,岁行云掬水泼面,随口对李恪昭道:“公子该庆幸目前并无史官近身。”

否则后世史书就会多一行,“缙公子率众,自东门狗洞鱼贯而出”,那可真要威风无存了。

“很好笑吗?”李恪昭瞥她一眼。

岁行云撇撇嘴:“我没笑。苦中作乐罢了。”

对后人来说,今夜发生在仪梁城内的事,仅是史书上轻飘飘的“窃国”二字,连具体是哪日都不必计较。

可她“来”了,她亲身经历了,那二字就成了有声音有气味的具象场景。

饶是她曾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也对今夜仪梁城内无处不在的血腥之气感到强烈不适。

世人只说“乱世出英雄”,却常不提“乱世人命如草芥”。

“生而乱不如死而治,圣贤之书诚不欺我。”岁行云苦涩哼笑一声,有些担忧地扭头看向抱膝靠坐在树下的贞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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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饮水歇气后,众人就要开拔。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愧无以为报。就此别过,诸位珍重。”贞公主庄重行礼。

“公主,您欲往何处?”岁行云忍不住多嘴问一句。

贞公主平静道:“往南走,去我王伯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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