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音疲惫沙哑,低沉无力,最终未将话说完,哽咽噤声。
莫不是哭了吧?岁行云惊疑不定,心上如有巨手裹覆揪紧,微疼。
她不太明白事情怎又扯出代国来了。代国在哪儿来着?与缙相邻么?愁人。
不过,她好歹能从李恪昭话中依稀捋出一点头绪:他令无咎走了条本该安全的水路前来接应,却不料中途有段水道已被代国占领,导致无咎转道绕行,晚了半日才到。
李恪昭你这傻子。
你也不过肉身凡胎,哪能时时料事如神?天有不测风云而已,与人无尤,不必自责的。
“叶冉的右腿到底没保住。他昨日醒转,至今一言不发,大约是恨我?”他又道。
岁行云大惊,懵了许久,最终只是在心中幽幽一叹。行伍者提着脑袋挣前程,不是说说而已。
叶冉明白的,不会怪谁。
只可惜古往今来虽也出过几位“独臂将军”,却从不曾听闻有“单腿将军”。叶冉应当是不知自己将来该何去何从吧。
良久沉默后,李恪昭哑声又道:“行云,你几时才肯醒?”
她在心中无奈嗤笑:冤枉啊,不是我不肯醒,是我这眼皮子它不肯抬。
“虽在巩都,但长久逗留终有后患,咱们最多明日就要启程。你若再不醒,只怕得躺着进遂锦城了。”
遂锦乃缙国王都,到了遂锦才是真能彻底松一口气的时候。
岁行云心中不以为意地笑应:躺就躺吧,又无万千百姓在遂锦城外夹道欢迎,谁知我躺着坐着呢。
“当年走前,我在遂锦的府中桂树下藏了一坛‘秋露白’。那时想着,便是为这坛子酒,我也要活着回去。”
出息可真大,竟是为着一坛子酒。岁行云有些想笑,同时又为他感到心酸。
那年的李恪昭也不过就是个半大小孩儿,他为自己留下这细致却切实的念想,说穿了不过是因心中忐忑,需寻多些牵挂与寄托吧。
“等到了遂锦,就八月了。这时节,一坛秋露白,再有碎金饭配翠鹑羹,折桂赏月再好不过。”
白心疼你了,快给我住口!有本事立刻送到我边来,光会空口白话是几个意思?
以为我会馋吗?呵,并不稀罕。
这么想着,岁行云却不由自主地齿颊生津。
“对了,你闺名究竟是什么?”李恪昭隐隐漾着点笑,“你唤齐文周的夫人为‘岁敏’,显然你们这辈岁氏姑娘该是单字名。从前问过你,你却不肯答。”
无端端问名,是要纳吉合八字吗?!我做什么要告诉你?!
若我将来建功立业,后世战史列数名将生平时,写个“岁行云,李氏大缙开朝柱石之一,本名岁穗”……
一代名将岁行云,一代名将岁穗。啧,你品品这气势的差异。
哦不对,还是算了,万不能被记录生平。后世武科讲堂的学子最烦枯燥背诵名将生平,会骂脏话的。
说来也怪,岁行云在心中这么与李恪昭“有问有答”,竟就没觉那么难受,恍恍惚惚又有睡意来袭。
陷入昏睡前,她依稀感觉唇上有轻柔异样,如蝶浅酌花朵蕊心。
*****
明秀左手端着药碗,右手捏着一瓶外伤药膏,站在虚掩的房门口呆若木鸡,直愣愣瞪着那道门缝。
这几日随着司金枝等人陆续苏醒,大家在背后已与明秀嘀咕好几回:那位深居主院一年多的可怜夫人,既没在六月里随老大夫他们那批一道被送走,也未在立秋当夜出城的人中间。
或许成大事者对夫妻之情不看重,又或者是因那位夫人乃蔡国人,所以才在生死关头被舍弃。
但此时在大家心中,李恪昭毫无疑问是个值得追随的好主公,却绝不算个好丈夫。
明秀两手紧了紧,目光渐渐坚定。
行云是她朝夕相处又共过生死的伙伴,她不能眼睁睁看行云步夫人后尘。
须臾后,李恪昭开门而出。
乍见明秀在外,李恪昭脚下一滞,眼底掠过几许狼狈尴尬。
明秀缓缓垂眸,深吸一口气,轻道:“公子,行云出生入死,绝不会是想成第二个夫人。”
死就死吧,便是被杀头也要说。
“哪来‘第二个夫人’?”李恪昭敛神,绷着冷脸道。
“既并未打算娶她,那您方才还偷亲……”明秀才略扬声,就被他的如刀冷眼压得喉间发紧。
事已至此,李恪昭无端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理直气壮来——
“亲了明媒正娶的夫人,算‘偷’?”
第46章
李恪昭命绕道至巩都, 一是为伤者求医问药, 二是为亡者置办棺木。
因着仪梁城外那布庄经营所需,无咎手下船队走南闯北跑商,在巩都自也识得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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