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赧然低下头,可心中却感慨,果然看得顺眼了,什么都是好的。
这样的念头太消极,该更高兴些才是,元曦自己也没想到,当皇帝的目光真正落在自己身上,她会这么冷静地思考许许多多的事儿。
跟着福临继续走向景仁宫,元曦偶尔偷偷瞧一眼身旁人的侧脸,福临捉到她的目光,停下脚步问:“看什么?”
元曦笑:“就是……想看看,也不知道看什么。”
福临则说:“明日到慈宁宫请安,该有很多人看你了,你要怎么办?”
元曦不以为然:“那就让她们看,又如何?”
福临想了想:“若是皇后为难你?”
元曦摇头:“有皇上在,还有太后娘娘,臣妾也会好好敬重皇后娘娘。至少……”
“什么?”
元曦满脸欢喜:“从今往后,臣妾不会再害怕了。”
福临笑:“朕也没觉得你过去怕过什么。”他嗔道,“而且,为什么每次朕与你讲话,你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元曦狐疑地看着皇帝,她有吗?何况,他们统共才讲过几次话?
说着话,已是回到景仁宫,元曦找出了皇帝的帕子,可福临怎会真的稀罕一块手帕,在并不宽敞的东配殿里转了一转,说:“明日就搬到前头去吧,你也没什么东西。”
元曦知道拗不过皇帝,人家刚刚对自己有些意思,她就拒绝拂逆圣意,皇帝还不恼了?至于皇后那儿,反正自己死活都是要被她厌恶的,又何必在乎那么多。
可是,见石榴来为皇帝脱靴子,元曦忙问:“皇上,您要在这里歇着吗?”
福临反问:“不成?”
元曦忙屈膝道:“皇上,主位以下不得在住处侍奉皇上,臣妾不能坏了规矩,让臣妾送您回乾清宫吧。”
福临觉得没意思,叹了一声:“往后你都要这么一板一眼,照着规矩来?”
石榴一个劲地朝小姐使眼色,可元曦根本没看见,她不敢胡乱回话,也不敢顶撞皇帝,只是跪着没动。
搬宫殿这种事,凭皇帝一句话就行,但后妃侍寝的规矩,上至皇后,下至宫女,都是不能乱的。
今夜破了例,往后就站不住脚,即便不敢奢求一生一世的情意,她盼的,也绝不是露水之恩。
甚至于,她并不希望皇帝今晚就碰她,毕竟,她不再是刚进宫那会儿的佟元曦,那会儿多好,傻乎乎的,只有对皇帝满腔的爱意。
“你自己睡吧,朕走了。”福临果然不高兴,起身就往门外走,东配殿能有多大,三五步可就跑出去了。
“小姐?”石榴急得不行,推她,“还不去拦着?”
元曦也执拗,这大半年的坎坷,没磨光她的棱角,反而让她更清楚地明白自己要什么,还有御花园里长公主的那番话,难道她就盼着给皇帝暖床,盼着和他睡一觉?
福临真的走了,一口气回了乾清宫,暖阁里空荡荡的,还留着几分淡淡的花香,虽然人回去了,可他能分辨出,那是佟元曦的气息。
一个人坐在榻上,吴良辅带着宫女太监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可福临倒是冷静下来,好好地思考才刚发生的一切。
他喜欢佟元曦什么?
正要问,竟也答不上来。
再想一想,他喜欢孟古青什么,喜欢巴尔娅什么?二人几乎是两个极端,前者霸道骄傲,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后者温柔顺从,把他视作头顶的天。
福临躺下,靠在枕头上,双手背在脑袋后头,思考着旧年大婚以来,躺在他身边形形色色的女人,就算是孟古青,男欢女爱时,也是极其可爱,更会努力讨好他的。
怀孕的杨氏和陈氏,到底是怎么怀孕的,福临竟也想不大起来,当他默认这些女子都属于他,兴致来了就来了,做那些事,并不需要情爱,有欲望就足够了。
他甚至不如岳乐,毕竟岳乐自称他身边的每一个女子,都是他喜爱的,放不下的。
福临翻身起来,冲开门前等候的吴良辅,到了书房,从柜子里拿出了岳乐给他的画,那烟雨蒙蒙的江南,令他心驰神往,也能叫他安下心来。
可是看着“董鄂葭音”的名字,福临的眼前,竟然还是出现了元曦的笑容,大婚以来头一次,在董鄂氏之外,想起哪一个女人的模样。
他喜欢元曦什么?又喜欢这个画的主人,这个连话都没说过,远在天边的女人什么?
这一夜,当真就这么过去了,元曦被原样送回景仁宫,虽然是皇帝亲自送回去的,可传到别处,添油加醋,翻出各种各样的说法,隔天一早在慈宁宫外等候请安时,形形色色的目光便向她投来。
当坤宁宫的肩舆款款而来,孟古青扶着塔纳的手走下肩舆,走过佟元曦的面前,刻薄地哼笑了一声,倒也没在慈宁宫外大放厥词,就这么进门去了。
请安问候,日日都重复一样的事,本没什么可新鲜的,可玉儿今天却特地叫出了元曦,当着皇后和各宫的面责问她,昨夜为何没有尽心伺候皇帝,让皇帝半夜的败兴而归。
元曦万万没想到,太后竟然会为难她,虽是心慌意乱,还是叩首道:“臣妾该死,请太后娘娘恕罪。”
玉儿看向孟古青:“皇后,你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孟古青挺起背脊,刚要开口,塔纳在她身边轻咳了一声。
早晨出门前,她们可是谈论过这件事的,其实佟贵人并没有做错,她区区一个贵人,没资格在住处侍奉皇帝。
孟古青白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不情不愿地说:“额娘,照规矩,佟贵人没做错什么,皇上尽兴固然重要,可宫里的规矩不能乱,请额娘息怒。”
玉儿微笑:“果然是皇后大度宽容,你们都要好好记着皇后的话。”便命元曦起身,威严地说,“你要谨记自己的身份,守好你的分寸,不懂的不明白的,就去向皇后求教。”
元曦的心定下来,一面称是,一面又向皇后行礼谢恩,孟古青的白眼却是要翻到天上去。
她又不是傻子,皇太后这是光明正大地给人家开脱呢,她算是明白,这母子俩最近为何总捧着她了。
然而更气人的事,还在后头,这边尚未散,脸也还没完全消肿的吴良辅就来了,硬着头皮向太后和皇后禀告,说皇上要把景仁宫从角落里迁到前头来,挨着乾清宫。
孟古青勃然大怒,顿时就失态地斥责:“胡说什么,这宫殿好好的,怎么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