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笑道:“才免了中秋宴,回头又看戏,世人该说皇太后假惺惺了,今年直到腊月,宫里一切喜乐都免了吧。”
福临愣了愣,欲言又止,脸上很是纠结。
“怎么了?”玉儿问,“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额娘……十月左右,葭音和陈嫔她们,将陆续分娩。”福临说,“小阿哥公主出生,宫里也不庆贺吗?”
玉儿笑道:“我竟是忘了这些事,你看看,想要省钱,哪有这么容易。”
福临问:“额娘的意思是?”
玉儿说:“照你的心意去办吧,皇贵妃地位尊贵,的确不能失了体面。”
福临微微蠕动嘴唇,总觉得自己像是又给葭音在额娘面前讨了不是,而他心里还堵着之前的事。
此刻一个没把持住,一股脑地倒出来:“额娘,朕在永安寺的时候,您在慈宁宫见了好些大臣?这一年,您不曾过问过朝事,怎么突然频繁地召见他们?是不是儿子,有什么做得不好?”
玉儿淡淡含笑:“先是一两个人来请安道贺中秋,我听他们说说今年发生的事,心里越发好奇,见好几位都在京城,就请他们来喝杯茶,都是上了年纪的老朋友,好些年没见。”
“可是……”福临握着拳头,喉结不安地滚动着,想说的话,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是不是有大臣非议,说我干预朝政?”玉儿道。
“能非议的人,对您皆是忠心耿耿,又何来非议一说?”福临苦笑,“额娘多虑了。”
玉儿察觉到气氛的异样,儿子虽然不明说,可他的心思已经都写在脸上,便是开门见山地说:“福临,你在怀疑我企图干预朝政,拉拢权臣来架空你?”
福临浑身紧绷,僵硬地摇头:“儿子不敢。”
玉儿道:“是我不好,不该在你离宫的时间,和老朋友们相见。下一次,我不会再见,或是等你在家的时候,经过你的允许,把你也请到一边,大家一同说说话,喝喝茶。”
“额娘何必说这样的话。”福临急了,脸色涨得通红,“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
殿内静谧无声,母子俩互相凝视,玉儿的目光不怒不愠,可在福临眼中,却是如天的威严,他不自觉地,跪下了。
“额娘息怒,请额娘息怒。”
“我不怒,也不生气,只想知道,皇上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殿门外,元曦捧着茶盘而来,压根儿不知道母子俩正发生矛盾,本以为葭音姐姐气色越来越好,且与皇帝的感情也有所增进,福临最近的心情是极好的。谁想到……
“额娘将大臣紧密地网罗在自己的身边,究竟是对儿臣不满,还是有别的用意?”皇帝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来,说着令元曦胆战心惊的话,“额娘是不是,随时准备着,要取代儿臣?成为您最崇敬的武则天,做大清的女皇帝。”
元曦吓得手软,茶盘悉数都摔在地上,里头的皇帝勃然大怒,冲出来怒道:“是谁?”
“是、是臣妾……”元曦慌张地跪下,顾不得避开碎瓷片,被扎得膝盖生疼。
可福临却恶狠狠地对她说:“滚!”
玉儿端坐在殿中,没有出来为元曦解围,她听见福临斥骂元曦的话语,再后来,儿子没再来寻求自己的回应,他就走了。
反省方才的对白,玉儿看似平静的言语中,也带着几分挑衅,福临早已不再服她的管束,可事实上,玉儿也从不曾管束他。
毫无疑问,在所有的事情上,她和福临都有过错,母子不能和睦,朝政之事不能一条心,会有矛盾和冲突,再寻常不过。
但是,这并不是绝对的坏事,至少可以让她和福临,都保持清醒,从多方面来看待朝政大事。
大清尚未安稳,眼下的国情,也就能比明朝末年骄傲几分,往上比一比,差明朝鼎盛时期千万里,玉儿想要守住江山,想要让大清更强盛,仅此而已。
可她忽略了儿子的感受,没想到她自以为稀松平常地见几个老朋友,竟然触怒了福临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自然……她也承认,她已经在筹谋如何为福临培养继承人,可她绝没想过要取代福临,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孙儿们,能更有出息。
“佟嫔娘娘?”
“娘娘,您没事吧?”
门外传来宫女们的声音,玉儿起身来,见她们搀扶着元曦,元曦的裙袍上渗出了血迹,她刚才竟然直挺挺地跪在了碎瓷片上。
“回去吧。”玉儿道,“把你听见的都忘了,一个字都不要再提起。这些日子,不必到慈宁宫来,在你屋子里养伤,几时好了,几时再来见我。”
元曦欠身领命,被宫女们搀扶着离开,膝盖疼得她无法行走,最后一乘软轿,将元曦送了回去。
皇城之外,夕阳之下,玄烨正在院子里,瞎比划地打了一套拳,还是惹来石榴和乳母们拍巴掌叫好。
苏麻喇招手让三阿哥过来,擦去他的汗水,温柔地问:“三阿哥习武做什么?”
“保护额娘,皇祖母,还有嬷嬷、石榴,还有奶娘,还有姥姥……”小家伙认真地数着,数着数着就糊涂了,“还有巴尔娅姨娘,还有谁来着……”
众人大笑,争先恐后地问三阿哥会不会护着他们,说说笑笑好生热闹时,宫里却来人了。
苏麻喇一见来者的脸色,就猜想不妙,听闻母子俩翻了脸,立刻决定回宫一趟。
“嬷嬷……”玄烨见苏麻喇要走,跑来拉着她的衣摆,奶声奶气地问“嬷嬷回宫?”
“三阿哥,奴婢明日一早就回来。”苏麻喇蹲下来,温柔地说,“三阿哥不能跟奴婢回去。”
玄烨眼圈儿红红的,嗯了一声,嗫嚅道:“玄烨想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