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佟国纲……”佟国纲叩首行礼,亦是肝胆俱碎,喊了声,“叩见太后娘娘。”
元曦收回目光,怔怔地看着兄长:“哥……”
佟国纲起身几步上前,元曦向哥哥伸出手,泪如雨下。
眼看着妹妹孱弱的身子往下坠,佟国纲猛地抱起元曦,大步进门,在石榴的指引下,将妹妹安置在暖炕上。
“曦儿,要保重身体,玄烨还那么小。”佟国纲说,眼中忍着泪,憋得眼眸猩红,又悲怆地说,“但是哥不逼你,你想做什么,哥都会支持你,哪怕你撒手人寰追随皇帝而去,哥也会好好照顾玄烨,绝不叫你有后顾之忧。”
这世上待她最好的,始终还是家人,太皇太后问她福临对她好吗,元曦说不出半个好字。
这几年来,他们不断地争吵,没有夫妻之实,她一次次地为了福临周全,为了董鄂葭音周全。
然而,他们的欢喜里没有她,他们的悲伤里也没有她,如今双双而去,更与她再无瓜葛。
只有家人,始终如一地挺立在自己的身后,太皇太后一早就对她说,女人这辈子,还有很多人很多事,比爱情比男人更值得期待和珍惜。
元曦缓过情绪后,便与哥哥说起宫外的情形,佟国纲说谁也没亲眼见过那道禅位圣旨,不过是以讹传讹,跟风起哄,何况安亲王自身早已竭力否认此事。
“那他们闹什么呢?”元曦问,“凭什么逼太皇太后出面解释?”
“仗着他们身体里,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佟国纲说,“他们心里明白,真想要推翻太皇太后的权力和新君,基本没指望,可若是闹一闹,能从太皇太后手里捞到些好处,那就是一本万利的事。”
“他们实在鼠目寸光,眼下玄烨年幼,太皇太后为了稳住朝纲和人心,难免要退让。”元曦冷色道,“可玄烨总会长大,今日的账,将来必然是要算的。”
佟国纲则冷静地说:“话虽如此,但能不能拥护玄烨顺利长大,长长久久的年月里,一时一刻都不得松懈,太皇太后、你,还有我们和其他大臣,从遗诏颁布那天起,就注定没有安生日子。若能在这段时间里,不断地吸引更多的人来支持玄烨,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可若反过来,一个个从玄烨身边离去……”
“哥哥的意思是?”
“四大辅臣中,索尼为首辅,可他也是年纪最大最老的那一个,再有太后的几位心腹大臣,如范文程之辈,也都白发苍苍。”佟国纲道,“曦儿,更艰难的,还在后面。”
董鄂葭音快死的时候,太皇太后对元曦说了一样的话,也怪不得,婆婆今天对她说,她没有时间,分不出半点多余的精力在朝政以外的任何事上。
“哥哥,太皇太后她,到底有多坚强?”元曦眼眶湿润,“我从没见过她的屈服、退缩和彷徨,从没见过。”
“不错,所以我们更不能成为太皇太后的负累。”佟国纲说,“曦儿,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好好看看身边活着的人。”
元曦颔首:“我会好,我就当……他出家做和尚去了,就当他和董鄂葭音在琼华岛上。”
佟国纲摇头,严肃地说:“你必须接受先帝不在了的现实,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死了。我相信,太皇太后心里,从没给过自己幻想或假设,从没想过太宗或是孝端文皇后他们,还活在世间哪个角落。”
“我知道了。”元曦答应后,紧抿双唇,含泪点头,“哥,我知道了。”
“对不起。”佟国纲道,“哥哥太残忍。”
元曦说:“不,残忍的那个,是福临。”
佟国纲叹了叹,不愿再提起先帝惹妹妹伤心,便继续道:“对朝廷和皇权而言,外戚干政是大忌,除非君主已然年盛,能威服四海,那么他重用谁,都不必看人脸色。眼下,玄烨年幼,人人都会盯着我们佟家,我与额娘商议过,往后若无大事,于公于私,我们都避免再进宫见你,以免惹人非议。”
元曦问:“额娘可安康?”
佟国纲微笑:“额娘一切安好,她向来坚强冷静,再有,国维的妻子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仲春时节,你又要做姑姑了。”
元曦感慨万千:“不可思议,国维那小子,也要做阿玛了?他们夫妻和睦吗,他待弟妹好吗,我总觉得,他不能如哥哥体贴温柔。”
佟国纲道:“成了家,还是很像样子,何况他一心一意要闯一番仕途,弟妹出身赫舍里一族,如今索尼位列首辅,他可不得上赶着巴结亲家。”
“国维那孩子,太精明了。”元曦道,“而哥哥你忠厚宽仁,只怕将来你们哥儿俩,不能一条心。”
佟国纲道:“你放心,不论如何,我们都是兄弟。”
元曦欣慰不已:“我还有额娘和哥哥弟弟在身边,时不时能相见,更何况,我的儿子做了皇帝。只是我这辈子,没经历过什么大挫折,比起太皇太后,不及她一根毫毛。我这个太后,将来会是什么样,我不敢想。”
她话音才落,小泉子从门前赶来,道:“大人,太皇太后得知您进宫,派人来请,请您到慈宁宫一见。”
佟国纲不敢怠慢,立刻辞了妹妹,赶往慈宁宫来。
第689章 额娘,我回来了
玉儿见佟国纲,除了交代他几件事之外,便是关于外戚权重,遭人忌惮,提醒佟国纲,佟家人在这个节骨眼下,该如何行事。
眼下最值得信任的,毫无疑问是佟家人,玉儿没理由为了几句闲言碎语,就将他们逐出朝堂。只要佟家人行的正,便是那些爱找茬的宗亲,也无话可说。
“皇上释服后,就要升朝听政,暂定于武英殿,待来年玄烨在太和殿举行登基大典后,再迁回乾清宫升朝。”玉儿对佟国纲道,“每日朝会,你必列席,任何国事,自然有四大辅臣商议决策,你什么都不用说,光是站在那里,保护着玄烨,就足够了。”
“是。”佟国纲朗声答应。
“把你当个侍卫用,必然是委屈你的。”玉儿道,“你就想着,你是在凭一己之力,捍卫整个大清。”
佟国纲忙道:“臣不敢,但保护皇上、太皇太后和太后,臣万死不辞。”
玉儿叹:“不要万死不辞,年纪轻轻,别把死挂在嘴边。”
如此,见过佟国纲,又等岳乐进宫,玉儿忙得只喝了一口茶,而今日,病得瘦弱不堪的七福晋,陪着她儿子一道来了。
玉儿命苏麻喇将七福晋送到自己的卧榻上,七福晋无论如何都不肯,跪在太皇太后面前说,岳乐绝无做皇帝的心,恳求玉儿能相信他。
妯娌之间几十年的交情,就算七福晋远不如齐齐格那样能为自己出谋划策,能知自己的心思,多多少少也慰藉了玉儿寂寞的心。
她亲手搀扶起七福晋,温和地说:“岳乐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和福临没什么差别,我怎么会不信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今日就把话撂明白,只要岳乐不做错事,我绝不让任何人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