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去吧。”月光道,“你要杀他是你的事,但我不能让他死,是我的事,国师是君王的守护使者,这是师父从小给我们灌输的道理,我与皇帝的命运,息息相关。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天机门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君王,更何况,他不是昏君。”
贺兰尧眉头一拧。
“皇帝性情冷酷,心狠手辣,这是事实,但哪一个君王不冷酷,不狠心?他是这个国度地位最高旳人,他强取豪夺是事实,但他带给万民福泽也是事实,出云国国泰民安,海内升平,这些都是他的功劳,他是一个小人,但他也是一个合格的君主,因此,天机门有必要保护这样的君主。”
月光的语气不疾不徐,只是在阐述着一件合理的事。
“哦,不能因为他与我敌对,就否认他的功德?”贺兰尧笑了,“我又不是救世主,考虑这些作甚?他死了不是照样还有人当皇帝么?未必就会比他当得差劲,出云国依旧会繁荣昌盛,你若是一定要护着他,那就随你的意,我只知他曾经伤害我的母亲,如今又想来对付我全家,对我而言,他是敌人。”
“你们两人别争了好么?”苏惊羽听得头有点大,“难得聚在一起,好好聊天不成么?偏要扯这些恩怨,听得人心里烦。”
月光的三观是正的,从大局考虑,皇帝将这个国度治理得仅仅有条,撇开恩怨不说,至少他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他自私、狠辣、甚至让人觉得厌恶,熟悉他的人才会如此讨厌他,但对于百姓而言,他是神祗。
立场不同,所想的自然也不同。
她与阿尧自然是非常讨厌这人,但他们讨厌,却不能强要求着月光也一起讨厌。
月光只不过是叙述心中想法罢了。
“好,咱们不扯这些恩怨,说些开心的事。”月光笑道。
贺兰尧淡淡道:“最近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儿,只有一堆糟心的事儿。”
“嗯,最近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不过对我而言,一切都看淡了,没什么值得我困扰的了。”月光说到这儿,忽然话锋一转,“贺兰尧,我有一个请求。”
贺兰尧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说。
“我想和惊羽单独谈一谈,可以么?”
贺兰尧静默了片刻,简洁地回了一个字,“好。”
他心知月光是守规矩的人,不会有什么失礼的言行。
一个唯一不想跟他争小羽毛的情敌,那就让他这一次好了。
贺兰尧转身离开。
空气霎时变得寂静,苏惊羽并未说话,等着月光先开口。
“惊羽,有些话,我原本是不打算跟你说的。”月光凝视着她,目光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如今你们都知晓我的心思了,我也就不用瞒着了。”
苏惊羽道:“月光,我……是个迟钝的人。”
“看得出来。”月光笑道,“平时还是挺机灵的,遇到感情的事儿就迟钝了,有时候人家对你好,你只当成是朋友间的情谊。”
苏惊羽道:“或许是因为我情感经历太少了吧。”
“惊羽,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以后你可以告诉贺兰尧。”月光轻挑眉头,“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一类人需要断情绝爱,我可不会轻易放弃你,我应该有希望成为贺兰尧最强劲的情敌了吧?”
苏惊羽轻咳一声,不知如何回答。
“可惜了,我连争取都不曾争取过,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因为不能。”月光的语气颇为平静,“如我,如月圆、月恒、我们都曾感慨命运的不公,但又只能接受,因为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断情绝爱地活着,要么就干脆利落地去死,与人结合,只会是害人害己罢了。”
苏惊羽道:“你们都是被天机门收养的孤儿,如果你们一开始不入天机门呢?”
“这个嘛,不入也得入。”月光无奈一笑,“我们这些孤儿,其实都是天煞孤星,没有一个人能在父母的羽翼下成长,几乎从懂事起就不知道父母是谁,甚至没有亲人,门内弟子大多都是这样,在入师门之前,我也只是一个在大街上游荡的孤儿,那时我还很小、很小,行走在街道上,我只懂一种感觉,那就是饥饿,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懂。”
苏惊羽怔住,“后来呢?”
“后来,我遇到了好心人。”月光说到这儿,眸子里浮现些许追忆,“算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了吧,是一家面馆的老板,他看见我脏兮兮地坐在门口,可怜我,便给了我一碗面吃,那是我吃得最饱的一餐,那时我虽然很小,却也懂得了感激,我不能见日光,白天便窝在面馆的角落里。第二日那老板一家人要去城外上香祭祖,我看着他,心中忽然涌上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有预感,他会出事,于是,我拉住他的衣角,跟他说:大叔,不要去,会有危险。”
苏惊羽已经能预想到后果。
小孩儿的话,哪有人会听?更何况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老板多半是没听进去吧。
原来,月光那么小的时候,就会预知未来了。
“他没有听进我的话,只冲我笑,对我说,等他一家子上香回来,再给我吃顿好的。我不依,我扯着他的衣服,很认真地告诉他,出了城门会有危险,他们家里人只当我胡言乱语,或许以为我脑子有问题吧,他们不听我的,走了。”
月光用颇为平淡的语气讲述着,“之后,我坐在他店门口一直等,一直等,天黑了他们都没有回来,后来打听了才知道,他们一家人都被劫匪杀害,那一日,官兵捣了一个城外的劫匪窝点,有几个劫匪趁乱逃了出来,心中气愤难平,遇到过路的店主一家人,便将他们的财物全抢了,一家四口,无一生还。”
“那一次我流泪了,他们没有人肯听我的话,我提醒了他们不止一遍,最终他们也逃不过一死,后来,我师父告诉我,很多事,你想挽回是不可能的,命运注定的事儿,你就算能预知,也不一定有能力改变,除非,舍得牺牲。”
苏惊羽的心里有些沉重。
预知未来,是一件太虐心的事儿。
难怪天机门弟子要断情绝爱,不与人来往,为的就是不让自己伤心,只有绝情,才不会伤心。
“我当时心中好难过,我一次碰到的好心人,我能隐隐感知他们的危险,我想要挽救,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因为我的力量太小,小到救不了一个人。我很讨厌这种感觉,我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如此难受了。”
“之后,我依旧在街头流浪,白天躲在没有太阳的地方,太阳落山后便出去晃悠,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不得日光,只觉得一见日光浑身疼痛,我看着周围的人们在日光下行走,觉得这个世界好不公平。忽然有一天夜里,有个身着道袍的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我说,跟着他走,能有饭吃,能永远摆脱这种流浪的生活。”
“我厌恶了饥寒交迫的感觉,我没有考虑便答应了他,更不去想他会带我到什么地方去,我想,再糟糕的日子,也不会比从前更糟糕,他把我带到一个干净的山谷里,给我吃穿,他告诉我,我是天生的卦师,如果我漂流在人间,那么我将难以摆脱痛苦,因为与人交流会产生感情,而我一旦感应到人的危险,便想要拯救,拯救不了,便会伤心,我不想要那种感觉。”
“这个人便是我的师父,他教我,断情绝爱。斩断一切情感,让自己的心平静如一汪死水,那么我就不用再体会那种伤心无力的感觉,他将我关在幽闭的空间里,让我学会静。起初我很害怕,虽然我习惯了黑暗,却不习惯孤独,那种连鸟叫虫鸣都听不到的静谧空间,让人心慌。但时间一长,便习惯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心一点一点麻木,薄情可以使我变得轻松。”
苏惊羽听着月光的阐述,只觉得鼻头酸,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但是她心里明白,月光说这些不是为了让她同情怜悯他,而是他寂寞太久了,想找个人说话,说自己的经历,仅此而已。
她愿意倾听他的往事。
“我在幽闭的环境里呆了许多天,我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因为身边是无尽的黑暗,除了有饭吃之外,什么都没得干,我除了想着以后该做什么之外,就是睡觉,日复一日,直到师父把我放出来,他说,我总算变得镇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