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2)

天恩 柳寄江 3887 字 8天前

姬泽叹了一声,开口道,“阿槿,人生有很多事都不如意,你要学会面对。”

姬泽不过是轻轻一句话,仿佛是一个炸雷,炸的姚良女立足不住跌倒在地上,捂着耳朵哭道,“我不要听,不要听。阿兄,我们是嫡亲表兄妹,从小你牵着我的手照顾我长大,我做梦都希望你娶我进宫,只要想到日后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在梦里我也会微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什么都没做错啊,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忽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伏倒在地上,哀哀痛哭,额发贴在鬓边,面上一片水雾,楚楚可怜。姬泽看着痛哭的少女,目中闪过一丝痛惜之色,忽的开口问道,“阿槿,事到如今,当日丹园之事你可都明白过来了?”

姚良面上蓦然一变,握住泥土里的双手死命的攒了起来。“我如何不明白?”目光森然,露出刻骨恨意,“那李三存心害我,我实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闻言,姬泽闭了闭目,过了一会儿,方重新张开凤目,回过头淡淡道,声音如切金断玉,“婚姻大事,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舅舅既然发话了,你便当听从,好好回去待嫁吧!”

姚良女的眸子一瞬间睁的很大,身子不自觉后倾,望着面前的少年,仿佛认不得一般,过了好一会儿,骗自己堆出笑容道,“阿兄,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了。”她急急道,“定是我听错了,阿兄,你如今是圣人了,我阿爷总是要听你的。你去出面跟我阿爷说,说让他不要将我嫁给其他人。只要你去说了,阿爷一定会听你的。”

姬泽拂开了衣袖,面色漠然如天边云朵,淡淡道,“你想多了!”

姚良女跌倒在地,膝行到姬泽面前,扯着姬泽的衣袖,仰头望着少年,声音中带着慌乱和祈求,“阿兄,你别吓阿槿。”她哀哀哭泣,“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已经没法子做你的皇后了。可我心中只有你一个,我真的不想嫁给其他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要能和你在一处,便是做妃嫔也可以,哪怕是做你身边一个大宫人,我也是乐意的啊!”少女因着之前的激烈情绪,鬓发散乱,鲜艳的斗篷犹如红云逶迤堕于乱泥之上。这样的少女,美丽当是骄傲张扬的,这个时候却为了挽留住自己的爱情,对着面前尊贵的少年低声下气,将自己的心气放的卑微到了泥土里,在泥土里依旧仰起头,仰望着心上人。

姬泽清冷的眸光望着姚良女的一烁,似有一丝不忍之色,却终究咬了咬牙,伸手拂开了她的衣袖。“阿槿,这些年,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你从前不过是想多了!”

姚娘子被他拂开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子,顿了一刻,才开口,声音虚幻犹如梦境,“阿兄,你骗我,我知道,这些年,我们一处长大,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姬泽的声音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有些淡漠,“你想多了!”

“我不信,我不信。”姚良女歇斯底里的嚷道。

“你相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舅父已经将你许配给了李朔。自古之理,君不可戏臣妻。且李朔此人虽然看起来有些纨绔,底子里倒还算是个有担待的。你嫁给他,也并不是一件坏事。事已至此,你便还是乖乖回去待嫁吧。”

姚良女怔了怔,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秀目发直,怔怔的落下泪来。臣妻,臣妻,原来自己在他心中,只是一个“臣妻”了。刚刚在仙居殿外,她虽然也有哭泣,但终究心中还抱有一线渺茫的希望;如今得到了心上人这样心狠决绝的答复,一颗芳心片片化作灰尘。哭的绝望而又凄凉。

春风吹过,杏花飘浮如雪,仿佛歌咏,又仿佛在哀戚。姚良女哭泣的声音在杏花林里回荡了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望着面前年轻的皇帝凄然问道,“姬泽,事到如今,我想问你一件事儿:我们一处儿长大,你对我,就真的没有曾经一丝些儿情意么?”

春风吹拂在杏花枝上,哗啦啦作响,少女凝视着少年帝王,希望他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甚至,只要是带有一丝迟疑,也可以让她安慰自己,这么多年的爱情终究没有完全错付。然而春风无情吹过,带动轻薄杏花,却只听得那个玄衣少年慢慢道,“没有!”声音冷淡,仿佛没有一丝波动。

姚良女心痛到了极处,仰着头咯咯的笑起来,恶毒斥道,“我到今日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冷-血-无-情!”最后四个字咬落的极重,痛心而又绝望。话一说完,她就转身想要飞奔离开这儿,撞到高无禄身上,恼羞成怒,“啪”的一声,打了他清脆一个巴掌,斥道,“你个死奴才,给我让开。”

高无禄面上显出五个通红的指印,望着姚良女飞奔的背影,目中露出怨愤之情,转身问道,“圣人,这姚娘子实是……!”

“算了!”姬泽挥手拦道,“让她去吧!”他望着少女拖着长长红斗篷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

羽林郎将葛荣一声令下,皇帝仪仗迤逦,重新向着前方而去。山石在夕阳之中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阿顾躲在山石之下,远远的观看这一场离殇,只觉惊心动魄,低下头不敢多想。

半个月前,那一个春风摇曳的春日,桃花盛开,在琉璃亭遇到的那个少女,披着烈焰一样的大红斗篷,明媚鲜艳,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红云,眉宇之间尽是骄矜飞扬之意;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这片红云便迅速枯萎,留下了一个忧伤怨愤的女子。少女的明媚太容易摧折,而人世又太过残酷,不过是一个转弯的时间,已经是沧海桑田,而那个和着春风而来的玄衣少年,却也委实太过冷血。

第28章 朱光照绿苑(之巧巧)

自阿顾那一日目睹姬泽与姚良女的决绝场景,转眼之中已经过去半个月。这半月时光如水,南风渐熏,桃花洲上的桃花尽皆谢了,陶成园中的杏花却葱葱郁郁的开了起来,转眼已经到暮春,春未荼蘼。

这一日,阿顾倚在东次间窗下促读《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诗经开篇的第一首便是这首《关雎》,描述着少年男女的感情,风味明朗而美丽。美丽少女恋慕着英俊的郎君,那少年情郎却终究薄情寡义,辜负了这段深情!世事伤情,莫过于此!

阿顾将手中书卷掷到一旁,抬头看着窗外,院中春光残盛,墙上的一架蔷薇已经过了极盛之期,次间窗前的几竿绿竹却依旧青翠森森,鹦鹉巧巧在悬着的八角金丝笼中上下跳跃,甩了甩神气活现的绿毛大尾巴,趾高气昂的念道,“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摇头晃脑,吟诵不绝,仿佛一个老学究读到诗中妙处,逗趣非常。

“走的老远的,巧巧念的诗就传到耳朵里了!”十公主欢谑的声音从轩外传来,次间猩红如意云纹帘被从下头打开,姬红萼披着一件玫红斗篷从外头进来,抬起头来,露出一脸灿烂笑意。

阿顾邀着姬红萼在罗汉榻上坐下,桃儿奉上了扶芳饮,阿顾端着啜饮了一口,“如今春天快要尽了,夏天就快到了。到了夏天,洛阳却要比江南热呢。说起来,巧巧十分有趣,这些日子陪在身边解了我很多闷,多谢你送了它给我呢!”

姬红萼抬头看了巧巧一眼,圆圆的眼睛中闪过一道怀念的光芒,很快掩饰住了,嘻嘻笑道,“妹妹手头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好择了只扁毛活物送给你。阿顾姐姐你喜欢就好。”

巧巧在金丝笼中跳跃,急促欢快的念道,“开且落!”“开且落!”

姬红萼扑哧一笑,拾着芦苇棒子逗弄着笼子中跳跃的巧巧,“巧巧,你只会念这一首诗么?成天念一样的,烦不烦啊?我教你念一首新诗吧!”

绿尾鹦鹉歪着一双绿豆眼睛看了姬红萼一眼。姬红萼唇边绽着笑意道,“来,跟着我念:‘仰头望明月,寄情千里光。’”

巧巧在笼中啪啦啦的张开翅膀,继续开口,“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哎呀,笨巧巧,”姬红萼跺了跺脚,抱怨道,“你真是太笨了。是‘仰头望明月,寄情千里光’啦!”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你怎么这么笨呀!”姬红萼摞下手中的芦苇棒子,急急斥道,“这么简单的诗你都学不会。”

巧巧到了鸣岐轩后由轩中上下宫人一起照顾,轩中的大小丫头都很喜欢这只漂亮伶俐,又会念诗的绿尾鹦鹉,绣春看着姬红萼这般训斥它,有些不忍心,便笑着劝道,“公主,您就别为难巧巧了吧!鹦鹉虽然灵巧,但说到底,毕竟只是只扁毛畜生,要驯着说人话,是要费很大功夫调教的。就这两句诗,要念的这般纯熟,怕是要调教两三个月功夫呢。如今它好容易记住了这两句,您要它忘记旧的,再学一首新的,哪有那么简单呢?”

姬红萼一怔,手中握着的芦苇棒子不由一凝。

“我倒是不知道,”阿顾咋舌道,“说是鹦鹉学舌,原来这鹦鹉学舌也是这样不容易呢!”

“如何不是呢?”绣春没有注意到面上失神的姬红萼,继续笑着说道,“鹦鹉虽然在鸟类中算是灵巧的,可终究只是只扁毛畜生,比之人差着很多呢!”

“说的也是呢。”阿顾应承道,兴致勃勃的逗弄着巧巧,笑着对姬红萼道,“也不知道,当初训巧巧的那人,究竟费了多少心才教会巧巧念这两句诗呢!”

姬红萼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点了点头,道,“是啊。”

正在这时,帘下的两个小宫人传来唤礼的声音,“空雨姐姐,”公主面前的大丫头空雨从打起的帘子下进了鸣岐轩,对阿顾有礼道,“娘子万福,”又转过身子,对十公主道了声万福,一袭绿衣系出袅袅身姿,侧影纤纤,犹如雨后新荷娟娟可爱。

阿顾道,“空雨姐姐请起。”姬红萼亦点了点头。空雨是丹阳公主身边的服侍人,无论是阿顾还是十公主都对她多了几分尊敬。阿顾奇道,“空雨姐姐,今儿怎么是你过来了?阿娘遣你有事么?”

空雨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她勉强抑制住了,开口禀道,“好叫小娘子知道,伽兰姐姐今儿有事,是奴婢自己求了公主过来的。”空雨是公主四个大丫头中容貌最盛的一个,管理账务颇为能干,性子却十分胆怯,只在熟人面前能够放的开来,若见了生人,则讷讷难成于言。因此在和光殿里守于内务,少见外人。平日里常来鸣岐轩传话的是伽兰和圆秀,但空雨既坐稳了和光殿四个大丫头的位置,心中终究有些成算,自己也知道,公主虽然对自己很是宽待,顾娘子却是公主唯一的爱女,公主视若命根子一般,自己若想要守好公主身边的位置,便必须要和阿顾交好。于是有意压着自己的性子和阿顾接触,这才主动要来了这次来鸣岐轩传话的差事。

“公主命我过来转告小娘子,她为你择了一位师傅,明儿个一早带你过去拜见,小娘子今个儿晚上需好好睡下,明儿好好打扮打扮再过去。”

“拜师傅?”阿顾面上露出一丝讶然之色,随即点了点头,“劳阿娘费心了,只是不知道阿娘择的师傅是哪一位?”

空雨道,“这奴婢便不知道了!”抿唇一笑,这般一笑,端的是国色天香,清艳无双。巧巧仿佛也被空雨的荣光所慑,扑棱棱的张开翅膀从支杆上跃下来,张开口念着自己唯一会的一诗句,“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空雨目光不由投落在金丝笼中的巧巧身上,怔了一怔,闪过一丝喜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