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娘上前,从乳娘怀中接过顾令月,笑着向长公主福身道,“长公主放心,奴家定会好好照顾小娘子的。”
长公主微笑道,“你是国公的奶妹妹,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小娘子来前已经喂过了一次,奶水装在了袋子里,若是饿了,你用那个喂她就是了。她大小解前会唤人。若是当真不小心了,干净衣裳也有收拾,你替她换上。”取了一枚玉镯子,用白布包了,递给栾娘,“这枚镯子,算是给你的谢礼。”
栾娘笑着避过了,“瞧公主说的,照顾小娘子是奴家的本分。哪里敢受公主的赏?奴家是跟着奴家阿娘学的照顾孩子的手艺,待到下晌回来,定将小娘子安全的还到公主手中。”
朱姑姑瞧着小娘子交到栾娘手中,随着顾鸣远去,心中忧虑,担忧问道,“公主,这样子……好么?”
“不会有事的。”长公主颦眉,眉宇间其实也有些心神不定,却在心中说服自己,勉强压制了下来,“国公也是我的留儿的亲生阿爷,自然也是疼爱留儿的。难道我将自己的女儿交给她的亲阿爷,也要放不下心么?”
延州集市如同关中的风沙,带着一股粗粝的气息。因着集市正日子,街道两侧摆满了摊子,十分热闹。顾鸣带着顾嘉辰在前头走着,栾娘抱着小小的顾令月跟在后头,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保卫着国公一行。
顾令月如今堪堪一岁半,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被长公主养的极好,一身鹅黄色的柔软白叠中衣,外头套了一件墨绿色的袍子,颈项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紫金长命锁,脚上的云头丝履上,一双明珠熠熠生辉。
顾嘉辰回头看了看栾娘怀中的妹妹,想了想,奔到顾令月面前,踮起脚尖牵着顾令月的小手,笑着道,“妹妹,妹妹,我是你的姐姐哦。”
顾令月这时候还不能流畅的说话,只是给了顾嘉辰一个大大的笑容,挥舞着小手,“啊,”“啊”的叫唤,呢喃不清的叫唤,“阿爷,阿娘。”
“阿爷,”顾嘉辰回过头来,朝着顾鸣委屈唤道,“妹妹怎么不理我呀?”
顾鸣走过来,弯下腰对顾嘉辰笑道,“你妹妹现在还小呢!等到她长大些,就会和你一道玩耍了!”
顾嘉辰重重点了点头,“那阿瑜就等着妹妹长大。到时候疼妹妹。”
顾鸣敞怀大笑,将顾嘉辰抱在怀中,在她的额头亲了一记,“阿爷的小阿瑜真乖。”
他心中对顾嘉辰疼爱至极,见顾嘉辰看上了什么,都会吩咐小厮买下,不多时,顾嘉辰手上已经有了头花,蜜饯和糯米糕。还给姐妹二人一人买了一个泥人。那捏泥人的张老倌手艺甚好,捏出来的泥人惟妙惟肖,面上耳朵眼睛鼻子俱全,顾嘉辰十分喜欢,将一个泥人交到顾令月手中,口中念道,“一双泥人儿,妹妹年纪小,拿着小的,我是姐姐,拿着大的。妹妹,你喜欢么?”
顾令月握着手中的泥人,一双明媚的荔枝眼望着,似乎是不明白是什么东西,眨巴眨巴。
顾鸣瞧着姐妹二人和睦的模样,心中十分开心,笑着道,“阿瑜友爱妹妹,着实是个好孩子!”
栾娘也抱着顾令月上前,笑着恭维道,“大娘子如今还小,瞧着已经这么机灵孝顺,待到长大了,一定会成为美貌非凡,让长安权贵倾赞的。”
顾鸣被恭维的哈哈大笑,“我的女儿,岂是一群混小子那么容易就能拐走的。我定要好好难为难为,才能让他迎娶走阿瑜。”
“国公,”小厮鹤立上前道,“日上中天了,两位小娘子也累了,要不要先找一家食肆歇一歇脚?”
顾鸣低头,看着顾嘉辰的额头果然渗出了汗珠,于是点头道,“去寻一家食肆吧!”
集市之中行人如织,顾鸣带着一行人在食肆前停了脚。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经过身边,衣袖拂过顾嘉辰的泥人,顾嘉辰年纪小握不住,手中的泥人摔在地上,摔成粉碎。顾嘉辰十分心疼,追了上去,“我的泥人儿。”站不住脚,摔在地上,禁不住疼,“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顾鸣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将女儿从地上抱起来,“阿瑜,你怎么样?可摔的疼了么?”
顾嘉辰虽说是国公府庶女,终究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这么狠狠摔了一跤,如何会不疼,举起手来,见雪白柔腻的掌心中已经刮出了道道血痕,乌青一片,扁了扁嘴,哭的更大声了。纵然是疼的狠了,依旧记挂着摔在地上的泥人,抽噎道,“我的泥人,我的泥人。”
顾鸣安抚道,“阿瑜莫哭,阿爷给你出气。”
那撞了顾嘉辰络腮胡子大汉被国公府侍卫押着过来,关中民风彪悍,大汉满不在乎,“我若是撞死了你女儿,我倒肯伏罪。但不就是撞了一个泥人么?难道你还能因这个泥人把我关了杀了不成?”
“大胆。”侍卫统领安度瞧着顾鸣面上神色,上前一步喝道,“你可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我家主子可是御封国公,丹阳长公主的驸马,你惊哭了我家大娘子,可还有理了?”
丹阳长公主乃是天家贵女,驸马尚了公主,也是天家贵胄。若是真的,算起来,那位被自己弄坏泥人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娘子也是皇亲国戚了。那汉子心中惊骇,这才老实下来,伏在地上道,“草民知错了。还请贵人责罚。”
顾鸣冷冷道,“你自掌二十个耳巴子,就此去吧!”
大汉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打了自己二十巴掌,将面上扇的一片通红,方起身去了。
顾嘉辰手臂的血丝,已经被栾娘用清水洗干净了,这时候涂抹了药,一片清凉,也不怎么疼痛。阿青、阿蓝正在她身边伺候着。顾嘉辰面上哭累了,脸上通红通红的,像一个漂亮的木偶娃娃,顾鸣哄着顾嘉辰道,“阿瑜,这泥人摔碎了,阿爷待会儿再给你买一个新的去。好不好?”
顾嘉辰抽抽噎噎道,“那买的新泥人,得和这个一样大,一样漂亮!”
“那是当然。”顾鸣允诺道。
栾娘笑着道,“大娘子,这时辰已经到午时了,反正那捏泥人的在集市上也不会跑,不如咱们先进食肆用了餐,再过去买泥人吧!”
“不么,”顾嘉辰耍赖道,“阿瑜先要泥人么。阿瑜先要泥人么!”
“好,好,好,”顾鸣拗不过顾嘉辰,吩咐道,“咱们先去买泥人。”
他抱着顾嘉辰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一分不对劲。停下脚步,回头迟疑道,“是不是少了谁?”
“少了什么?”众人迟疑了片刻,一名侍卫陡然尖叫道,“哎呀,小娘子呢?”
众人目光投向适才抱着顾令月的栾娘,栾娘惊慌失措起来,“奴不知道呀!刚刚大娘子受了伤,奴婢关心大娘子,就先将小娘子放在了食肆前的大青石上头。不过一眨眼功夫,怎么小娘子就不见了?”
顾鸣的一身冷汗瞬间流了下来,顾令月可不是旁人,可是丹阳长公主嫁入顾家十年唯一得的独养女儿,有一个做皇太后的外祖母,做皇帝的舅舅,身份尊贵,若是当真被自己弄丢了,自己纵然是驸马,也吃罪不起的。“还不快去找。”他大声喝道。
侍卫和栾娘等人也立即明白了严重性,惊的面色雪白,连忙回头,然而那之前顾令月待着的地方,人影杳杳,只有一块大青石,哪里还有那个雪玉团子一样的女童在?
第62章 十一:逢侬多欲擿(之构陷)
太极宫大雪下的铺天盖地,将渌山亭遮成了一个独立世界。阿顾坐在亭中石凳上,望着亭边的姬泽。他的侧脸在漫天的飞雪背景中像一块瓷润的碑,带着一丝淡淡的哀凉情绪。她生出一丝怜惜,人人都觉得甘露殿中的天子清心冷面,谁曾想过,他会一袭蓑衣,独自一人在漫天的风雪中,怀念早殇的妹妹?
这一日,她在孤独的渌山亭中,窥见了少年天子敛藏在傲岸高华的面目下柔软的另一面,对着亡妹静静的思念,神情寥落孤高,带着些遗世痛楚。而这种柔软的神色,仿佛让他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走下来,消弭了疏离之感,变成一个真真正正让人觉得可以亲近的人。她心口一热,开口劝道,“阿顾想着,对于晋阳公主而言,旁人记不记得她,她都是不在意的。只要她的亲阿兄能够一直记得,这就够了!”
姬泽怔了一怔,抬头认真的瞧了面前的女孩一眼。稚龄女孩端正坐在亭中石凳上,手中擎着一枝红梅。那红梅在枝头开的分外精神,活泼泼热辣辣的,仿佛所有春天的精魂都覆在梅花枝头。
他忽然记起,顾家的这个表妹,是建兴九年春的生日。出生的时候,阿瑄去世才刚刚三个月。
“阿顾,”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忽然开口道,“你陪我用一顿饭吧!”
阿顾应道,“好。”